《长安三万里》：为何是三万里？

最近抽时间看了《长安三万里》这部电影。看到电影的名字，首先的疑惑就是，为何是三万里？

网上有人给出了答案，明末陈子龙《从军行·其三》有一句是：“梦到长安三万里，海风吹断碛西头。”“三万里”由此而来。并解释说，“长安”代指想要建功立业的仁人志士之“理想”，“三万里”则极言其遥远。

我不知这答案是否准确，但是，这种表述在古诗中倒是不罕见，比如，南宋严羽《关山月》诗中有句云“黄沙三万里，何日是长安。”宋毛友《玉晨鉴义芮公见访》有句云“经过弱水三万里，邂逅长安五百年。” 再如，北宋周紫芝《金铜》有句云“武皇开疆三万里，滇池初穿柏梁起。”

结合剧情来看，把“长安”解释成李白高适等人的理想之地，“三万里”是说他们与梦想间距离的遥远程度，大概也是解释得通的。

当然，我这篇文章并不是来考究电影名字的由来，也不是来剧透的。我主要是想谈谈由“三万里”引发我的另一种思考。

上面的解释固然很完美了，但是，我觉得还是流于表层，或者毋宁说是，它不太让我满意。

有网友评价这部电影的剧情不够紧凑，有流水账的嫌疑。比如，程公公进到军营，不问军事，上来就问“李白”，而且，后面的剧情也看不出李白与战争有何关系，这种设计有点为了介绍李白而强行插入的感觉。

这种点评是很中肯的，我不想为电影开脱。但我想谈的是另一个问题。

电影剧情的设计有其瑕疵，这毋庸讳言。但是，也有其独到之处。比如，李白与高适二人的对比，非常强烈。

李白是商人之子，有胡人血统，一生放浪不羁，恃才傲物，蔑视权贵，漂泊无定，功业不成，反倒是诗歌名扬天下；

高适则是显宦之后，有武将基因，一生谨严敦厚，为人宽和，结交权贵，多次返乡，潜心习武，终于夙愿得偿官居要职。

不仅如此，李白高适二人前后的经历也自身形成一种对比。

我观影的时候，感觉前期的李白是如此潇洒豪迈，后期的李白是那么颓废消沉；而高适则反之。

有网友指出，电影为了对照，或者说为了塑造高适的形象，强行抹黑李白，这对李白是不公平的。他们认为，电影中李白的形象前后反差太大，简直不是一个人。

不过，我倒是认为，这恰恰反映了一个“双面李白”。诗中的李白就是像电影前半部分所描绘的，豪迈的近乎癫狂，每天以诗酒美人为伴，这是诗化的李白；而现实中的李白则全不是这样，他更接近电影后半部分的形象（当然，我还是认为，李白或许有那样的狼狈，但不至于那样的颓废）。

这一点很有意思，孙绍振先生在《文学文本解读学》一书里有过一段精彩论述，他说：

在诗歌中李白是反抗权贵的,不能忍受向权贵摧眉折腰的,而在散文中,尤其是那些“自荐表”中,李白向权贵发出乞哀怜是一点也不害臊的。在《与韩荆州书》中,他以夸耀的口吻说自己从十五岁起就“遍干诸侯”。阅读李白的全部作品,会发现有两个李白:一个在诗里,是颇为纯洁而且清高的;一个是在散文里,是非常世俗的。

也就是说，诗中的李白是一种陷入癫狂状态的“超我”的李白，而散文中的李白是一种正常状态下的“本我”的李白。超我的李白而本我的李白可能也相距“三万里”。我们也可以说，真实的长安与梦想的长安，也相距“三万里”。

我们看到，李白在《与韩荆州书》中说：

君侯制作侔神明，德行动天地，笔参造化，学究天人。幸愿开张心颜，不以长揖见拒。必若接之以高宴，纵之以清谈，请日试万言，倚马可待。今天下以君侯为文章之司命，人物之权衡，一经品题，便作佳士。而君侯何惜阶前盈尺之地，不使白扬眉吐气，激昂青云耶？

再比如说，李白在《为宋中丞自荐表》中说：

臣闻古之诸侯进贤受上赏，蔽贤受明戮。若三适称美，必九锡先荣，垂之典谋，永以为训。臣所荐李白，实审无辜。怀经济之才，抗巢、由之节，文可以变风俗，学可以究天人，一命不沾，四海称屈。伏惟陛下大明广运，至道无偏，收其希世之英，以为清朝之宝。……伏惟陛下，回太阳之高晖，流覆盆之下照，特请拜一京官，献可替否，以光朝列，则四海豪俊，引领知归。不胜凄凄之至，敢陈荐以闻。

这与诗中“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李白形象极其不符。

所以，我看了电影之后，看到前后期李白的形象差距很大，似乎相去“三万里”，又联想到孙绍振先生的话，觉得，真实的李白与诗化的李白，似乎也相距“三万里”。

这是我对“三万里”的另一种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