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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瓜斋 | 记忆中的体力劳动

我记忆中的体力劳动,几乎全是苦。

在我五岁时,我家从秦岭山梁上搬家到山下平原,但爷爷奶奶仍旧住在山上老家。那是怎样的山?我在地图上搜了一下,长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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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典型的关中一带地貌。南边是秦岭梁,北边是渭河平原,山和平原之间,一般会有丘陵地带,我们那里叫梁、塬。自从搬了家,每年,爷爷都要运输山上的产物到新家。土豆、红薯、柿子、核桃、栗子、葛条等等,一年跑若干趟。运得最多的,是柴。有时是一根根木头,有时是劈好的柴捆。运输工具是架子车(板车)。很小时,我只顾上学,不管这些。等长到十几岁,逢节假日,我开始参与运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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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中左下角的①,是山上老家位置。右上角的④,是新家位置。②和③是半路上的点。从①到④,直线距离六七公里,实际路程超过十公里。每次运输,爷爷先一点点把货物从①弄到②,或者背,或者用独轮车。因为这之间深沟高梁,坡太陡,路太窄,双轮架子车无法通过。直线距离七八百米,走起来得半个多小时。②、③之间的路,可容架子车。③以后,路再宽点。从老家到新家,①——③是最艰难的。

暑假里,我跟着爷爷,拉上空架子车,从新家出发。二十多里,中间只歇一两次脚。每次爷爷抽一锅旱烟,算完,可我那细胳膊细腿还酸软着呢。那时,我的体力不是一般地差。从家里出发,走不到一两里,差不多进入梁、塬地带,都是很长的缓坡。就算是空车,也要趁力,才能拉得动。一般是我跟爷爷换着拉。到了山上,坡更陡,一个前面拉,一个后面推。通常是爷爷拉,我推。但我更想掌辕,因为掌辕有一定技术含量,推车则完全是出力,而且要猫着腰,难受。那山路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爬得人好生绝望。终于到得某个山头,总想翘首而遐观一下,但爷爷脚不停步,害得少年心头的那点诗意,也被催跑了。

装满一车柴,下山。我还是想掌辕,但总被安排在后面,踩车尾当刹车。这种安排,是没有商量余地的。第一,爷爷不苟言笑,一旦他说一句,就很管用。他让我踩车尾,我不敢不从。第二,下山坡陡,掌辕技术不行,搞不好要翻车,爷爷当然不放心让我掌。但踩车尾也不轻松,要视坡度变化而调整踩姿,一会儿双脚,一会儿单脚,另一只脚在地上点,像踩滑板车。右拐弯时,踩右翼。左拐弯踩左翼。踩反了可能翻车。踩的节奏不对,车子或不走,或失速往前蹿,对掌辕的人都是折磨。后来我长高点,爷爷偶尔也会让我掌辕,或者做副驾驶,肩膀支撑着一侧的辕,趁点力,起到控制速度的作用。雨后的山路,乱石角出,沟渠纵横,车轱辘总往里陷。脱胎、爆胎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万一爆胎,我们就要卸下大半车柴禾,拆下车轮,扛到最近的能补胎的人家(要逐家打听),补好胎,再回来。顺利的话,也要耽误个把小时。

有一年,老家几树核桃丰收,打了几蛇皮袋子核桃。那天,爷爷和我拉着核桃下山。到沟底较平处,迎面过来一辆摩托车,车上一个中年男子。眼看着他开过去了,却突然停了车,叫住我们,问核桃哪里来的,是不是去卖。我们说山上家里打的,拉回山下家里吃。可那人死活不信,自称是税务所的,专门在路上稽查私自贩卖行为。他说你们拉这么多核桃,能吃完吗?肯定是拉去卖的。既然是卖,就要交税。来,交二十块钱,没钱就用核桃顶。我就问,那你有没有工作证。他掏出一个小本本,我无从辨别真伪,因为从来没见过官家的工作证。纠缠了一阵子,我记得是给了十多块钱,放了行。

这个故事算跑题。既然想了起来,就顺手写下。那次拉的核桃,不像柴禾那么重,所以不怎么累,但我却记得那场景。九十年代的十几块钱,够一个人下馆子大吃一顿。

那时,在我所知的范围内,极少有谁家像我家一样,山上山下两个家,要搞人力运输。所以运柴这种劳动体验,我的伙伴、同学们都不曾有过。每次运柴的路上,我都盼着赶快到家,快让我喝口水。是的,那时没有随身带水的习惯。路上渴了,喝山泉。有人说,泉水多好啊。不是的,你凑近山泉积成的小潭时,水面上的蜉蝣是很多的,还有枝叶杂草之类,水底有蝌蚪群。你得用手划拉开一片水域,在虫子杂物重聚过来之前,喝上水。不过,那水是真的好喝,因为实在是太渴了。

念小学时,老师经常挖苦成绩不好的同学,说:“叫你不好好念书,念不动回起,吆鸡关后门,拉狗取铁锨,掐娃收鸡蛋。”掐娃,就是抱娃。老师的意思,念不好书,只能回家干农活。可是课本上却写着“劳动最光荣”,赞美劳动的课文一大堆。现实和课本的矛盾,老师和学生似乎都不觉得有啥问题。也许大家觉得,课本上描写的美好的劳动生活,可能存在于别的地方,只是我们这里没有吧。

其实,老师挖苦的那几句里提到的劳动内容,在农村算是很轻的活儿了,一般的理解,是女性和小孩才会干的活。老师的话,挖苦了学生,顺带歧视了女性。

哪些是重活?夏天割麦子、摊场碾麦子、扬场、晒麦子。秋天掰玉米、剥玉米、挖玉米杆。收割完后又种地,种地就是犁地、撒种、耙地。早年种地,大多是用牛。春天给小麦浇水、暑期玉米苗锄草、施肥、浇水。平时给牛割草、铡草。早晨起来挑水。给地里拉粪……这些活,都是基础农活,必须干的。《诗经·七月》描写的,也是这么回事。这些活,随便哪个,都要比上面老师说的那几句更苦。有一年,我大概成人了吧,我家八亩地的玉米杆,我一个人用两天挖完。这个速度,放在人民公社时期,绝对是闻名乡里的劳动标兵。当然了,两天里,我的手上磨了七八个水泡,泡破裂后,皮肉模糊地粘在一起,我戴上手套接着挖,那种有滋有味的痛,印象蛮深刻。

农忙时节,爷爷四点就起床套牛,也要喊我们起来。我眼睛都睁不开,就跟着下地。后来眼睛一直没睁开,长成了一双眯缝眼……

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清早不套牛。

有没有关于劳动的开心记忆呢?还真有。读六年级时,我们班数学老师家的麦子熟了,但她的丈夫亡故(记忆中好像是这样),家里没有男劳力。于是,我们班同学去帮老师割麦子。那次是真的快活。麦田在梁顶,一片平地。那天刮着爽风,麦穗随风起着微波。我们十几个男生,一会儿就割(糟蹋)完了二亩多地的麦子,女生在后面捡遗落的麦穗。完后,我一点都不觉得累。其实那时,我不太会割麦,但心里还是升腾起助人为乐的满足感、自豪感。看来“劳动最光荣”没错,只要不是为自家劳动。呵呵。

其实,青少年时的我,并非劳动的好手。跟我一同念过书、中途辍学的同学,才是劳动的把式。他们在少年时,劳动的姿势,就有了成年人的模样。这从握锨把儿的姿势就能判断出来。有时,我们没辍学的,会在上学路上碰到辍学后正在干活的同学,他们的脸上有一丝让我忘不掉的表情,尽管他们竭力掩饰,把自己装成老成的样子。这种感觉,一点不好玩。

现在的学校,经常举办忆苦思甜活动。让学生吃一顿没有肉的饭菜,或者去农场劳动一两天。我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有多大的意义。换作我自己,苦还是不要忆的好。忆苦,学生知道这只是个形式,知道下一顿就有肉了,知道过两天就回来了。他在农场劳动,那是一种新鲜体验,充其量只有累,没有苦,体验得很肤浅。但是我小时候,一年也吃不了几次肉。而那些农活,那种运柴的日子,根本望不到头。望不到头的东西,幸而摆脱了,谁还想倒退回去?

苦尽甘来这个词,只在个体上或阶段上有意义,它不是一条普遍适用的人生规律。不然,脱离体力劳动的人,岂不是天天快乐?事实并非如此。脱了一种苦,往往有了另一种苦。不管怎么说,但愿世间人都少吃苦,尤其是吃体力劳动的苦。尤其是那种没有苦也要创造苦的行为,实属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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