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种（小说）
文/风雪刀客（重庆）
一位杀人犯临刑前提出要见一见自己的母亲，行刑官经过批准，准许了他的要求，便让警察找来他的母亲。
“孩子啊，你是不是被冤枉的？谁冤枉了你，赶紧对妈说，妈替你申冤！”母亲苍老的容颜上贴满了对儿子的怜惜，以及对陷害者的怨愤。
一旁的警察见惯不怪，在一旁悠闲地磕着瓜子，仿佛在茶馆欣赏一出好戏。
“不……是的，儿子死得真是冤啊，妈！”杀人犯语无伦次，但终于确定母亲说的话。
“谁？告诉我，我马上找他还来得及！”母亲绝望的眼神里，就像饥饿年成马上就要有一轮秋收，终于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儿子沉默了，他好像回忆起什么，但似乎有所顾虑。
“告诉我啊，傻孩子，再不说就来不及了！”母亲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说话，她决定无论如何一定要给儿子一个活着的机会。
“那个人……那个害儿子的人，妈妈你是认识的。”杀人犯面部痛苦地痉挛着，然后叹息说。
“什么？我认识……是你二叔吗？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母亲想起在所有的亲人中，就只有二叔对自己这个儿子不满意。
二叔曾多次说过，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她这个儿子早晚得进监狱，现在不就是这样的结局吗？
“不是！”儿子痛苦地呻吟起来，仿佛一块石头压在他的心口上，怎么样都拿不下来。
“那你赶紧说啊，这个人到底是谁？我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把他揪出来，为你伸冤！”母亲坚决地说。
场面一度沉默下来，儿子垂头丧气，在说与不说之间挣扎。母亲死死地盯着儿子的眼睛，她似乎想从这双熟悉的眼睛里看出什么秘密。
一只不懂事的麻雀飞上窗棂，伸着脑袋打量着阴暗的接待室，叽叽喳喳叫了两声，然后无聊地飞走了。
母亲等了半晌，儿子就是不说真相，她不由自主地转向了站在一旁嗑瓜子的警察，心想莫不是儿子担心警察在旁边，不太方便说吧？
“警察同志，我儿子好像有什么话不便当着你说，你能不能给个方便，就给我们半分钟时间，好让儿子给我说说心里话。”目光慈祥而且充满乞求的温和之色，可是警察无动于衷。
“不用了。”儿子声音低沉，好像已经改变主意，决定刻意隐瞒母亲想要知道的一切。
“对不起，在临刑前保证他的安全是我的职责。”警察冷酷而坚定的语调让母亲从幻想跌回到现实。
她想起小时候，儿子被人冤枉拿了人家东西，她也是这样苦苦哀求人家放过自己的儿子。但是，人家依仗人多势众，欺负她孤儿寡母，硬是拳打脚踢，将母子二人打得头破血流。
那些人的眼光，和眼前这个警察的眼光出奇相似，冷漠，绝情，甚至充满了厌恶。可是那时那事可不比今天啊，自己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冤枉而死啊！
“儿子，都这个时候了，你不管警察在不在旁边，告诉我，到底是谁害了你！”母亲几近于哀求的语调，将墙角的蜘蛛网都震软了。
儿子也被母亲的哀求怔住了，他酸软地跪下了，然后恨恨地一咬牙说：“妈！没有人害我，都是我自己的错，都是我自作自受！我……我怨不得谁！”
母亲有些意外，她转念一想，莫不是这个人和儿子有着说不清的关系，使他不得不忍气吞声咽下这个苦果？
突然，她眼睛一亮，对了，肯定是那个一直自称儿子好朋友的人害了他。人家不是说了，千防万防，防不住身边的人。没想到啊，我儿子一向对他义气相助，他竟然害我儿子丢了小命，我咽不下这口气！
“好，儿子，我明白了。”母亲收拾起自己的哀求，转身对着警察说，“警察同志，我要检举一个人！”
“哦？”警察突然眼睛来神了，凑过来问，“你要检举谁？”
“赵亮！”母亲的语调十分坚决，“我儿子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肯定是他造成的，他是个惯偷，从小都喜欢偷鸡摸狗，还经常打架生事……”
“别说了！”儿子突然喝住了母亲，“不是他的错！他已经死了！”
“谁？……”母亲一下子蒙了，“就算他死了，也不能排除是他害了你啊！”
儿子站起身来，深深叹了一口气：“是儿子约他一起去偷人家仓库的瓜子，被人家发现，在逃跑途中摔死的……我因为害怕，所以就杀了人！”
“这……这怎么可能？”是啊，这怎么可能！自己的儿子怎么会约人家偷盗？一个身高马大的人怎么会摔死？不是赵亮害自己的儿子，又能是谁呢？自己的儿子怎么会杀人？母亲百思不得其解。
“算了，你还是不要折磨你的母亲了，就把真相告诉她吧！”警察终于忍不住劝说他。
“是啊，儿子，你就告诉我吧！”母亲不等儿子说出来，突然又明白了什么，转身向着警察，“既然你们都知道有人害他，为什么不替我的儿子伸冤呢？”
短暂的沉默之后，儿子一声长叹，然后平静地说：“这个人就是你。我本来不想让你生活在自责里，但是比起你生活在仇恨里怨天尤人，我觉得还是告诉你真相要好得多。”
“这……怎么可能！你该不是被吓糊涂了吧？”母亲听了儿子的话，如五雷轰顶。
“是的，就是你。”儿子更加平静地说，“是你放纵我摘人家地里的葵花，是你袒护我和别人打架，是你总说别人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是你总说世上没有什么好人……所以，我才仇恨所有的人！”
深秋，母亲祭奠完儿子之后，在儿子的坟前播种下一粒粒葵花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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