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花开的日子‖文/李杏文

玉兰花开的日子

再过四天就是丁满二十三岁的生日了。丁满的手机日历上记下了很多朋友的生日，她固执地认为生日是每一个人一年中独属于他们的日子。既然是在意的人，那自己也理应替他们记得。

晚上七点十三分，她走出公司所在的大楼。丁满很高兴，因为今天下班的时间比往常都要早。她取下眼镜塞进包里，瞬间觉得鼻梁轻了好多，就像每天下午走出公司大楼的那一刻，如释重负。

大楼外面的铺子都已经亮起了各式各样的灯光，丁满沿着街道缓缓挪着步子，她想找到经常推着小车在这儿卖饼的大爷。丁满不知道那叫什么饼，她来这家公司还没多久，对周围的一切都不熟悉。只是前天晚上加班，走出公司的时候正好撞上大爷收摊，她肚子有些饿，就上前赶紧叫大爷拿了一大一小两个饼。大饼里头包了肉馅儿，小饼里头是梅干菜和煎鸡蛋。丁满吃得很满足，她坐在地铁口附近的一个长凳上，看着马路对面人来人往。

但今天卖饼的大爷似乎不在，丁满有些失落。或许是她今天下班下得太早，大爷还没来。不等了，她不喜欢等，她喜欢一切刚刚好。

回到宿舍，她迫不及待地把背包从肩上卸下，放到床前的桌子上。她的黑色双肩背包和她前几天买的生活用品挤在一起，有些凌乱。但丁满懒得整理，只有当桌上的杂物堆得实在看不下去或者什么东西找不到的时候，她才会不情愿地把它们一件一件摆放整齐。

她煮了点面，伴着在超市精心挑选的剁辣椒酱，味道一般，但是管饱，足够了。丁满记得小时候不喜欢吃米饭，爷爷就经常在她耳边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饭总要吃啊”。丁满二十二岁毕业，只身一人来到这座城市，她总是不甘心，不愿意像妈妈那样一辈子守着屋后种着白萝卜长豆角的小块菜地和屋前那条蓄满外公半生血汗的大河。离开家乡的那天，妈妈帮她拖着行李箱想要送她到高铁站，丁满倔强地不要妈妈送。她迅速招揽了一辆出租车，妈妈一边把行李放进后备箱一边急切地叮嘱她万事小心，有困难一定要给家里打电话。丁满漫不经心地应着声儿，关上车门的那一刻，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丁满其实是个热情的姑娘，她内心拥有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像小孩儿玩的胶质泡沫积木。回家洗完澡到上床睡觉的这段时间，是她一天中最自由的时刻。大多数时间里，是智能手机的各个娱乐软件陪伴她度过的，不时也会和家人或者朋友聊聊天视视频。但是丁满不太喜欢打电话或者隔着屏幕聊天，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觉得大部分通话进行不到五分钟就会陷入一种很尴尬的境地，很突然地，彼此都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对话一旦进入到这个停滞的点，丁满就会找各种理由结束聊天。她在公司极少与人打交道，说话轻言细语，没有什么相熟的同事。平日除了工作上的事需要跟带她的姐姐学习或者偶尔问问旁边的男同事之外，与其他人几乎没有接触。

丁满还有四天将满二十三，单身，独居，性格开朗。有一天下班走出地铁，她突然就想起上个月去医院遇到的男孩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丁满心存愧疚，所以对那天的事情记忆犹新。那天天气微微有些热，街道旁的玉兰花大朵大朵开得正好。她刚刚被通知录用，眼里心里装着的通通都是对未来的期待。

公司入职需要体检，丁满一大早就被妈妈叫醒让她注意时间，别睡过头了。医院中心大楼第六层是体检中心，丁满走出电梯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五六个人在排队等着抽血。她走到前台准备登记信息，但前面还有一对夫妻在咨询医生相关的注意事项，丁满怔怔地等着。

“你们老师怎么说的啊，必须要做什么检查？”忽然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个身材瘦小、嗓音却洪亮的老婆婆用一口乡音正在跟她的孙子说话。老婆婆穿着赶集市场上常见的花布上衣并褐色松紧裤，宽宽大大的衣服倒显得她精神气十足。孙子支支吾吾地说：“就是这个检查啊”。

据丁满听到的，老婆婆的孙子初中毕业，家里人商量着要送他去当地一所职业学校学一门谋生的技能，报名的时候学校要求所有学生必须有一项什么检查报告。老婆婆拉着男孩儿来到医生的办公室门口：“来，你跟医生说说，学校要做的是什么检查？你自己跟医生说”。而后和颜对着办公室的几位医生：“他爸妈都在外面打工，我一个老人又不懂他们学校要做什么检查。”男孩儿站在门框边上，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他身上，仿佛都在等着他说出那是一项什么检查。男孩儿的双手插进他的黑色运动裤口袋里，头发末尾的黄色看得出来漂染过的痕迹，眼神闪烁，似乎很是局促，他小声地说了句什么，丁满没听清。

后来丁满登记完信息必须要到医院大楼的第一层缴清检查费用。她进入电梯，那位老婆婆和另外几个要下楼的人也一起走了过来。男孩儿转头看见奶奶进了电梯，也飞速闪身跑来。但不知道是不是电梯装置不够灵敏还是男孩儿太着急，进门的时候被狠狠夹了一下。

老婆婆看着孙子的窘态没说什么，但男孩儿惊慌失措的样子却让丁满很是自责。她原本站在离电梯按钮最近的位置，但是她没有按，她没有想到小男孩儿会硬挤进来，当她想去按的时候电梯门收到感应已经自动打开了。从六楼到一楼，短短一两分钟，丁满仿佛经历了一场失败的战斗。

这件事一直让丁满耿耿于怀。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她觉得好像在小男孩儿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孩子微弱的自尊心与奶奶坚硬的言语对碰，撞出了一块块淤青。相比起孩子，成年人也许更善于自我保护。丁满安慰自己：没关系，结了痂就会变硬的。

夜深，丁满回了妈妈的微信语音，躺在床上想象自己的二十三岁，同时翻着自己的手机日历，朋友兰兰的生日也快到了。丁满和兰兰自高二认识，兰兰是个热爱生活的女孩儿。今年对他们俩来说都是不同寻常的一年，两人都是大学刚毕业，初入职场，心里都不免感到迷茫。她们之前约好赚钱了要一起去唱歌吃烧烤的，丁满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