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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游‖文/墨雪

少年游

(一)
阳春三月,本该是春风拂柳,阳光灿然的时节,只是这一年的春天却是细雨连绵,细细长长,柔韧如丝,在风的吹拂下飘飘洒洒的滑落,浸润了烟雨江南。
少年向来是讨厌下雨天的,阴沉沉的,那灰蒙蒙的天空像是要压到人间来一样,让人无法呼吸,好不容易跟父皇求得出宫历练的机会,偏偏遇上阴雨天,真是烦人。
少年一身黑衣,眉清目秀,虽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但是一看便是一等一的俊逸少年,沉稳深邃的目光透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光芒。
少年兴致索然的走在邻水的长廊中,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四五个身穿黑衣的健硕汉子,皮肤黝黑,脚步轻健,一看便知是常年提刀上马的高手。
今天是下雨天,沿河两岸的店家大都关门歇业,只剩下寥寥无几的行人,匆匆忙忙的赶路,少年一边走一边把玩着腰间一块玉佩,那块玉佩通体晶莹剔透,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更是能工巧匠施以精雕细琢,绝不是寻常富贵人家能拿出的玩意儿。
玉佩正面用小篆镌刻着“淇奥”二字,“淇奥”二字源出《诗经》,原意是形容一个少年如美玉雕琢一般温润无暇,这个黑衣少年配着这块玉倒也是名副其实。
 “咚!”
少年一脚将脚边的石子踢到水里,溅起几点水花,荡开的涟漪慢慢和雨点落下的涟漪交融,像是从来不曾出现一般。
“谁啊!”
耳边传来一声抱怨,言语中夹杂着几分散漫,不过声音却是银铃般清脆好听,少年不知听了多少莺莺燕燕的仙乐妙音,却始终不及这简简单单的两字来的舒心自然。
少年抬头望去,原来在另一岸的回廊上,懒懒的趴着一个粉妆玉砌的小姑娘,似乎是在等什么人,趴在栏杆上百无聊赖的看着布满褶皱的水面,不想一颗石子落入水中,溅起的水花落在了她洁白的额头上。
少女也是十三四岁的模样,生得精致可人,一身白衣更衬得她跟个小仙女一样,是个美人胚子,她不悦的看着对面的黑衣少年,朝他伸出了手指,问道:“是你吗?”
少年疑惑的左右看看,发现身边并没有其他人,才知道她说的是自己,摸了摸好看的鼻子,问道:“你……有什么事儿吗?”
少女感到有些好笑,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呆的人,本来对那少年的不满也一扫而空,隔着河水扬声问道:“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不开心啊!”
少年摇了摇头,眼角余光不动声色朝着后面瞄了一眼,对岸的少女撑着下颌顺着他的余光看去,身后远远的跟着几个黑衣人,心中一惊,莫不是被拐子给盯上了?
少女赶忙递给少年一个宽心的眼神,青葱般秀气的手指指向了自己这一岸的的一条狭窄的巷子。
少年有些疑惑,不过看她那人畜无害的模样倒不像是要害自己的,略一思索,就在前边不远处过了桥,钻进了那条巷子。
身后的几个黑衣人瞧着那少年消失在了视野里,眉心一紧,赶忙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白衣少女起身整了整裙摆,往身后的一条巷道走进去。
少年走进了那条巷子,两边是粉墙黛瓦的房屋,古朴典雅,层次分明,错落有致,无数的房屋之间是一条条青石铺就的小巷,幽深静谧,弯弯曲曲,沉静中带有些微的怀旧和伤感,屋檐远远挑出,雨水从屋面滑落,“嘀嗒嘀嗒”,青石板上经过长年累月的积淀,早已坑坑洼洼。
少年回头一看,几个黑衣人没有跟上来,脚下不禁快了些,原来那少女让自己走进巷子是要帮自己逃离身后的那些黑衣人。
刚跑出去几丈远,忽然一条岔道伸出一只小手将少年拽了进去,少年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话,另一只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映出了那身穿白衣的美丽女孩,眼睛里仅有的一丝慌乱瞬间消弭。
“跟我来!”
不由分说,那白衣少女拉起少年就朝巷子深处跑去,才跑几步又拐进了另一个岔道口,江南水乡岔道错综复杂,若是外地人走进了这些小巷岔道,要转出来还真得费一番功夫。
几个黑衣人钻进巷子,那黑衣少年早没了踪迹,为首的是个沉稳的高瘦汉子,叫做陈天锡,是大内禁军统领,从二品殿前指挥使,大华王朝除了那些镇守一方的大将军,在京城中还极少有二品以上的武将,若是再攒几年资历,有望同顾景之一般成为一个拥兵数十万的封疆大吏。
陈天锡如今才三十多岁,虽然有家族庇荫的因素在里边,但是能在这么年轻就坐上了二品大员的位置,前途不可限量,虽然平日里处事严谨妥帖,但是骨子里却有一股傲气,如今被派来给一个小屁孩做侍卫,心里不免窝火。
陈天锡心里暗骂了一句狗娘养的,恨恨的一跺脚,沉声朝着身后几个下属吩咐道:“虞舫,你通知后面的弟兄,把守好各个出口,发现他的行踪先截住,立马通知我!”
“是!”
“孙锐,你叫上二十个弟兄,跟我进去搜!”陈天锡有条不紊的安排。
“头儿,这事儿要不要告诉上面一声,要真出了事儿咱们怕是兜不住!”那个叫孙锐的是个典禁军校尉,向来沉着谨慎,是陈天锡的得力助臂,此时出声提醒道。
陈天锡踱了几步,沉声说道:“还是先找找吧,这么点事就向上面通报,未免显得我们太无能了!”
“我们不能一直在兜圈子,得赶紧出去,以他们的作风,不出半炷香就会把这儿团团围住,到时候就插翅难飞了!”少年被少女拉着在静谧的巷子里奔跑,踩到坑坑洼洼溅起的水花污了衣摆也浑然不觉。
白衣少女停下了脚步,少年不知道她猝然停下,直接窜了出去,但是那白衣少女虽然纤瘦,但是却轻轻的拽回了那个少年,带着疑惑的眼神问道:“你认识那些人?”
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个娇俏可爱的女孩,她竟然有一身不俗的武功,拉着自己跑了那么远竟然一口大气都没喘,刚才生生止住了自己前冲之势不说,她自己还岿然不动,年纪轻轻有这等武学修为,身世背景肯定不简单。
见那少年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少女有些羞怯,松开了抓着他的手,问道:“你不会是做了什么坏事,逃出来的吧?”
虽然相识才半个时辰不到,但是少年却是打心底里愿意信任这个女孩,在这条蜿蜒曲折、静谧幽深的巷子里,也愿意让她拉着奔跑,不问归处。
少年摇了摇头,挪开了目光,“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少女这次没有迟疑,重新拉上了少年的手,朝着巷子深处跑去,而少年也坚定不移的跟着,正如许多年后她跟在他的身后,默默的跟着,坚定不移。
 在此之前,少年甚至不敢想象有朝一日会有这般境遇,翻进别人家的庭院,将围坐在一起吃饭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吓得惊叫连连,以为是山上的马贼进城了;钻鸡圈、爬狗窝,搞得鸡飞狗跳,那些追兵倒是甩掉了,但是身后几条大黄狗咆哮着追了他俩好几条街;破窗而入,闯进大家闺秀的闺房,那年方二八的江南水乡的小姐哪见过这等阵仗,当即吓晕了过去……
最后少年都恨不得把那白衣少女挖个坑塞进去,顺便再踩上两脚,黑着脸跟她不知道跑了多远,总算出了城,在护城河边上,少女靠在一棵柳树上,津津有味的看着面前这个满身狼藉的少年,差点笑出声来。
少年斜睨了她一眼,看见她嬉皮笑脸一副没事儿人一样的姿态,差点一脚把她踹进护城河里,挺清秀的一个姑娘,怎么没心没肺的,该不会是个傻的吧?
“你叫什么名字啊?”少女终于想起来,还不知道这个黑衣少年的名字,他长得挺好看的,就是话太少了,冷冰冰的。
“萧墨!”低着头整理衣服,在河水里洗脏兮兮的手,随意的回答道。
少女浅蓝色的眸子露出一抹讶色,问道:“萧是国姓,你该不会是从京城跑出来的吧?”
“恩!”少年萧墨淡淡的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至于她的问题么,也算是回答她了。
少女不依不饶,蹲在洗手的少年的身边,兴致勃勃的追问,“京城是什么样的啊,是不是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你给我讲讲呗!”
过了很久,少年才抬起头,眼中有一丝迷茫,依旧面无表情的说道:“从小到大没怎么离开过家玩过,只有每年元月随父亲和姐姐去祭祖,秋后随父亲去狩猎。吃的么?他们说我吃的那是世间最好吃的食物,在我看来,也就一般吧,吃腻了也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少年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少女却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现在八成是觉得这叫做萧墨的少年是满口胡话的骗子了。
“你怎么不问我?”少女有些纳闷,通常不是自己问过对方之后对方回答了也会问自己吗?
“问你什么?”少年一脸疑惑的看着她。
“问我叫什么,家住哪里,为什么会在这儿啊!”少女看着这个清秀的少年,暗暗皱眉,眯着眼警惕的打量着他,这该不会是哪家有钱人的傻儿子没看好逃出来了吧?
少年萧墨摇了摇头,“可是我并不想知道啊!”
话音一落,看着那一脸单纯无辜的少年,恨不得抬起一脚把他踢到水里去,简直是对牛弹琴。
这个时候,少年的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咕”响了起来,自出宫以来,每天被几百个明里暗里的人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如实上报给皇帝,这让他实在提不起兴致吃东西。
少女浅蓝色的眸子落到了少年腰间的美玉上,嘴角露出了小狐狸一般狡黠的笑容,看得少年一阵毛骨悚然。
伸手再一次拉起少年的手,温暖如初,软软的,被她牵着很舒服,少年这样想着,清秀的小脸不禁一红,“走,带你去吃东西!”
少年一脸不解的看着她,刚才那个笑容实在给了他挥之不去的阴影。
“好啦,本姑娘叫凤舞,就住在苏州城外,这里我熟得很,不会把你卖了的!”不由分说,拉起萧墨的手就朝着城中跑去,完全忘了他俩刚才是怎么从城里逃出来的。
(二)
苏州又称作姑苏,有着“园林甲天下”的美誉,风烟俱净,澄澈得如一汪清水,漫漫岁月中流淌着江南水乡的清秀,江南古镇的恬静,江南雨巷的幽深,江南文杰的的灵韵……
细雨秀江南,江南多雨,尤其是江南春天的烟雨,就像那吴侬软语一般,透着水乡特有的滋润,雨是江南水乡的灵气。
当陈天锡带着苏州城的捕快衙役冒着雨大街小巷搜寻萧墨的时候,这两人却趴在苏州最大的酒楼——“烟雨楼”后厨的横梁上看着那一道道美味佳肴咽口水。
凤舞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带着长长绳索的钩子,趁主厨的师傅没注意,手一伸一拉,竟然将刚出锅的一只八宝鸭给拉了过来。
萧墨一脸嫌弃的斜睨着身边这个白衣女孩,此时她干净利落的撕下了一条鸭腿,十分大方的递给了萧墨,分明是很漂亮的一个女孩,像是天上的仙子一般,干起偷鸡摸狗这事儿来怎么这么得心应手,像是家常便饭一般。
“喏,趁热吃!”凤舞压低了声音,又朝前面递了递。
萧墨一脸为难的盯着眼前这只诱人的鸭腿,平日里多少师傅谆谆教导,谦谦君子应当注重一言一行,洁身自好,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渴不饮盗泉水,热不息恶木阴。
心里这样想着,但是肚子却很诚实的“咕咕”叫了起来,凤舞早举得不耐烦,直接塞进了萧墨手里,自己抱着那只肥的流油的八宝鸭,撕下一块鸭脯肉就吃了起来,见萧墨迟迟不肯动口,腾出一只油腻的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含糊的说道:“别客气,吃!就当到自己家一样,吃完了乌鸡汤估计也快好了,之后还有各种果品糕点!”
萧墨满脑门子发黑,他素来爱干净,平日里就算弄脏一点都要换一身衣裳,这油腻的手就这么蹭上了自己的衣服,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在身上爬一样,浑身不自在。
一个人要想在饿的时候忍住美食的诱惑或许不是太难,但是如果旁边有个人在津津有味的吃着就不一样了,萧墨心中默默的叹了口气,暗暗说道:“孔圣人莫怪,也要能活着才能奉行那套君子之道不是?要是饿死了说得再好听也是白搭!”
带着万分愧疚的心理试着咬了一口,与宫里的御厨做的鸭子不同,似乎多了些乡土气息,不像御膳那般奢华、高不可攀,至于味道么,许是自己吃腻了那些山珍海味,竟然觉得格外可口,三下两下就啃得只剩一条骨头。
而凤舞也丝毫不小气,扯下另一条鸭腿递了过来,既然已经破了戒,萧墨也不再拘束,接过鸭腿就大口啃了起来。
当朝皇子,竟然做了一回“梁上君子”,还做起了世人最不齿的蟊贼,要是被父皇知道自己这么丢皇家脸面,说不定会把自己关在昭仁殿,二十岁之前都别想出来了。
果然如凤舞所说,两人刚吃完八宝鸭,党参乌鸡汤就出锅了,烟雨楼是苏州城里首屈一指的大酒楼,光是厨子就有十多人,丢了一只八宝鸭谁也没放在心上,都以为是哪个粗心的伙计端错了,这种事也时有发生。
党参乌鸡汤刚端上案台,凤舞就使了个眼色,萧墨还没弄明白她要干什么,只见她袖中多了一条白绫,一伸手,白绫缠绕在房梁上,她整个人却像是一只捕鱼的翠鸟,猛地扎下去,萧墨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只见她手一捞,刚端出来的一盆鸡汤竟然被她端了起来,整个人像是一只猴子一样,白绫一带,又轻飘飘的飞回了梁上,满满一盆鸡汤竟然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这一切不过是那个厨子一转身的事情,除了萧墨根本没人看见,凤舞舀起一勺鸡汤,放在嘴边吹了吹,萧墨以为是她自己要喝,没想到她手一伸竟然递了过来。
而下边厨房却乱了套,主厨的师傅见刚端出的鸡汤转个背就不见了,火冒三丈,抓过前来传菜的伙计,劈头盖脸一顿骂,“你个不长眼的腌臜蠢货,脑子都拿去给狗吃了?刚端走一盆八宝鸭,现在又把乌鸡汤给错端走了,是送去给你老娘续命还是给你相好安胎!”
那伙计被突如其来的一顿臭骂弄得摸不着头脑,而梁上的少男少女却差点笑出声来,凤舞一张俏脸憋得通红,而萧墨则是肚子发痛,赶忙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这才勉强忍住。
此时苏州城刺史府里则是人人屏气慑息,不敢言语,陈天锡高坐堂上,虞舫孙锐侍立两边,堂下战战兢兢的站着苏州刺史伍文忠和大小官员十几人,个个耷拉着脑袋,额头上冷汗密布,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一群废物,找了两个时辰一点踪迹都没有,朝廷俸禄养你们还不如养条狗!”陈天锡一拍案几,朝着伍文忠等人喝骂。
伍文忠本是个中规中矩的地方官,被安排到苏州这样一个风景秀丽、繁华富饶的地方为官当初可是托了不少关系,本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心态,准备规规矩矩的做几年,然后顺理成章在京城做个四品上下的京官儿,到死的时候也能爬到三品的位置上,也算得上光宗耀祖了,没想到却出了这事儿,这九皇子也是不消停,在哪儿不见不行,偏偏在自己的辖区不见了,要是有个闪失,自己杀头都是轻的。
伍文忠被这一拍吓得双腿发软,跪在了地上,战战兢兢的说道:“大人容禀,下官已经将满城的捕快差役都派出去了,连驻守城外的军士都调了五百进城一起搜寻,可是一点儿踪迹都没有,您说他会不会已经出城了?”
陈天锡一声冷哼,骂了句“废物”,叱道:“苏州城被围得跟个铁桶似的,他能跑到哪儿去,给你三日期限,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找到了我没事你自然也好过,若是再找不到,皇上面前我交不了差,你的脑袋也别想在脖子上待安稳了!”
说完拂袖而去,伍文忠直接瘫倒在了地上,苏州近百万人口,就是一个一个点名三天也点不完,更何况还要在茫茫人海中找一个能在殿前指挥使眼皮子底下逃走的泥鳅,这次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孙锐跟在陈天锡身边轻声说道:“大人,九皇子素来聪明,要是真躲在哪儿我们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依属下看不如让全城放弃搜索,等他以为外面安全了,自然……”
陈天锡不等他说完,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赶紧下去操办。
萧墨这辈子都想不到,身份尊崇如他,竟然会走投无路,在房梁上待了一天一夜,昨晚凤舞不知道从哪儿摸来一壶上等绍兴女儿红,顶不住她的威逼利诱,喝了几口,竟然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当天蒙蒙亮的时候,初晨的一缕曦光透过缝隙照到了萧墨眉间,那好看的睫毛上跳跃着灿烂的光芒,俊逸雅致让人挪不开眼睛。
“天晴了么?”
萧墨喃喃的说道,靠在房梁上睡了一夜,脖子不免有些酸痛,伸手揉了揉,看到了身边还在酣睡的凤舞,脸上挂着甜到迷死人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从来没有烦心事,一直都挂着笑意,可爱的笑,狡黠的笑,甜甜的笑……
好像自己从这个时候起也喜欢上了笑。
一阵微风吹过,撩起了她鬓边的一缕秀发散在了她绝美的脸上,萧墨情不自禁伸出手,替她理好了秀发,一双浅蓝色的眸子缓缓睁开,安静的看着萧墨,懒懒的伸了个懒腰,细碎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整个人都摇曳着淡淡的温柔的光晕,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天晴了,出去逛逛吧!”凤舞懒懒的说道,素来活泼好动的她在房梁上待了一天可憋坏了。
“已经过了一天,他们没有找到我一定会撤去城中的搜寻人马,转为暗哨,让我掉以轻心,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此时出去无疑是跳入他们的圈套!”萧墨有些尴尬,赶紧躲开她的目光。
凤舞又露出了小狐狸一样的笑容,一双好看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两个浅浅的酒窝让人忍不住去摸一摸,萧墨感觉后脑勺一阵发凉,转过头一脸警惕的看着她。
“跟我来,保准你亲爹来了都认不出来!”
萧墨被生拉硬拽进了一间小黑屋。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出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变了样,萧墨身穿白色长裙,一头长发挽成流云髻,本来极为俊逸的少年扮上女装也是极美的,眉不描而黛,肤无需敷粉便白腻如脂,绝世容颜让多少绝色女子都要妒忌,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竟是一个少年。
而凤舞穿着萧墨的那一身黑衣有些宽大不合体,不过却也是极为精致俊逸的少年,一双弯弯月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浅蓝色的眸子充满了多情,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红唇这时却漾着令人目眩的笑容,倒像极了一个风-流俊俏少年郎。
本来萧墨高了凤舞半头,以往走出去旁人会以为是一对兄妹,现在却像是一对姐弟,更是无人认得出萧墨了。
凤舞带着萧墨从烟雨楼的后门走了出去,竟然一头扎进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萧墨黑着一张脸,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七尺男儿身穿女装招摇过市,成何体统!
再看前面女扮男装的那货,一副意得志满的样子,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好不潇洒,心中暗暗提醒自己“好歹是一条人命,一脚踢死了可惜,忍住,忍住……”
这时候,前边一处街边茶点铺子上坐着陈天锡三人,装作喝茶,其实三双眼睛都落在了街上的行人身上,凤舞也瞧见了他们三人,却并没有躲开,而是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在他们眼前晃悠。
陈天锡眼光何等毒辣,一眼就看出了那是萧墨的衣服,一跃而起,跳到凤舞面前,凤舞被“吓”了一大跳,跌倒在了地上,陈天锡一把将他提起,眼光只一扫就认出这并不是萧墨,喝问道:“这身衣服哪儿来的?”
“大……大人饶命……我……我是在城北……河边捡到的。”凤舞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一双浅蓝色的眸子都快挤出眼泪来,陈天锡心中不忍,手上松了些力道,将她放在地上。
“不信的话你问我姐姐,他当时和我一起!”凤舞唯恐天下不乱,反手一指身穿女装的萧墨,陈天锡抬头看了站在凤舞身后不远的萧墨一眼,只是觉得眼熟,但是却并没有认出是萧墨。
丢下凤舞萧墨二人就朝城北赶去,凤舞像个小狐狸一般狡猾,还扬声喊了一句:“大人,那儿就一身衣服,已经被我捡了,你现在去可捡不到了!”陈天锡三人差点膝盖一软跌倒在街上,谁家的熊孩子,会不会说话!
萧墨走到凤舞身前,白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你弄巧成拙了,虽然一时骗过了他,但是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缓过神来,而且他身边的那两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到时候咱们这一套就行不通了!”
“他那木鱼脑袋,想起来也是几天之后了,到时候我们早走远了!”凤舞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一把拽过了萧墨的手,朝前走去,“不远处有家芳菲斋,他们家的小吃那可是一绝,带你去见识见识!”
(三)
萧墨已经习惯了被她拉着到处跑,也懒得去反抗了,任由她牵狗一样牵着钻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到了一家装潢豪奢的店铺,里面人来人往,生意格外的好,桌上摆满了各色精致的点心,茶香袅袅,涤荡心神。
小二上前来上下打量了好几遍这对漂亮的少年少女,一抖手里的抹布,轻蔑地问道:“谁家的孩子?带够银子了吗?这儿的点心可不便宜!”
凤舞手一扬,一块玉佩在店小二面前一晃,还不等那店小二看清楚,就朝着靠窗的一张空桌子走去,故作老成,往桌上一拍,扬声吆喝道:“先上一壶碧螺春漱漱口!”
店小二像是看贼一样看着这少年少女两人,不过开门做生意,讲究的就是和气生财,也不好将两人赶出去,极不情愿的去传话。
“徐记生煎两屉,灌肺、灌肠、红燠姜豉、鹌鹑馉饳儿、焦锤、羊脂韭饼、春饼、旋饼、澄沙团子、宜利少、献糍糕各两碟,给小爷麻利儿的端上来!”小二惊得目瞪口呆,手里的抹布都差点掉地上,满屋的客人也被这报菜名如数家珍的少年惊呆了,别看他年纪不大,原来也是个行家。
店小二咽了咽口水,弱弱的说了句“等着!”,然后灰溜溜的钻进后厨去传菜了。
萧墨有种不好的预感,斜着眼看着她,试探的问道:“你有钱吗?反正我是没钱!”
凤舞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原来是萧墨随身佩戴的那块镌刻着“淇奥”二字的玉佩,两人互换了衣裳,那块玉佩也顺理成章的到了凤舞那里。
萧墨脑门子一黑,伸手就要抢回来,谁知道凤舞早有准备,赶忙收了回去,萧墨凑过去,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块玉佩是我十岁生辰的时候父亲给我的,要是让他知道被我拿来换吃的,会被打断腿的!”
凤舞眼睛一眯,嘻嘻笑道:“有钱人家还这么小气,不就是一块玉嘛!你家应该很多啊,挂在身上又不能当饭吃,有什么用?俗话说'民以食为天’,用一块死物来换取'天’,何其划得来,你说是不是?”
“我这块玉佩把大华全国的点心全买了都还有剩的,你拿来换这么点吃的还跟我讲什么'民以食为天’,快点还我,我不吃了!”萧墨朝凤舞伸出手去。
凤舞素手一扬,“啪”的一声打在萧墨手心,嘴一噘,说道:“放心啦,我只是拿出来逗逗那店小二,要不然他能给咱们上东西?等会儿咱们吃完了就跑,他追不上的!”
话音刚落,店小二端着满满一茶盘点心走到凤舞身后,别的话或许没听清,但是最后一句话却是字字入耳,手中点心重重的摔放在桌上,像是看贼一样看着两人,不屑的说道:“你们倒是跑一个试试,这苏州城谁不知道芳菲斋大掌柜是刺史大人妻弟,你们要是能跑出城去,我跪下来叫你爷爷!”
“开个玩笑,谁要跑了,去去去!”凤舞面不改色,依旧笑嘻嘻的,一把将桌上的点心拉到自己面前,将那店小二推走,店小二走的时候还回头多看了两人一眼,一双精明的眼睛里分明看出了这两人是要骗吃骗喝。
凤舞当做没看见的样子,将桌上的糕点小吃一分为二,一份推到萧墨面前,另一份毫不客气的归置到自己跟前,夹起一个生煎,一口咬下去,汁液当即流了出来,香气逼人,见萧墨只盯着自己看,并不动手,一边吃一边朝萧墨说道:“都端上来了,不吃白不吃,而且你刚刚也听到了,这家店和刺史有关系,你该不会想把官兵招来吧?”
萧墨一只手撑着下颌盯着凤舞,一只手夹起点心小吃索然无味的塞进嘴里,在凤舞看来是玉盘珍羞的美味,萧墨却是一脸味同嚼蜡的表情,眼睛一刻也不离前边儿这个比小狐狸还狡猾的女孩。
萧墨男扮女相本就极美,颦蹙间更是风情万种,单手撑颌这个动作不知引得芳菲斋里多少轻浮士子遐想连篇,移不开眼睛。
凤舞已经将她自己面前那一份吃得七七八八,见萧墨还没动多少,问道:“你怎么不吃?不合口味吗?”
萧墨白了她一眼,有种一脚踩死她的冲动,合不合口味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萧墨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她这么懒这么贪吃,还一直长不胖,真是没天理,看她也不像会刻苦练功习武的样子,偏偏武功还那么好,这世上真有这种天才么?
萧墨自认不笨,于习武上的天赋自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但是自己夜以继日的练功,现在自问和凤舞动手过招也不过是伯仲之间,决不能完胜她。
凤舞哪里知道萧墨想了这么多,吃完自己那份后已经吃饱了,看着萧墨面前的点心小吃并没有动多少,不免有些惋惜,恨不得叫店小二来包好带走,但是在萧墨那可以将她杀死的目光之下,总算是万分不愿的打消了这个念头。
店里的四五个跑堂小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两人,生怕他们脚底抹油,吃完就溜了。
萧墨自然也看见了,现在吃也吃了,总不能真的像凤舞说的那样吃完就跑,抬眼看见凤舞可怜兮兮的样子,强忍着肉痛,朝她点了点头。
凤舞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小孩子一样的纯真干净的笑容,像是早料到萧墨会点头一样。
其实,有这样一个女孩在自己身边也挺好,以往的十五年,自己的世界太孤单了些,从来没有人走进来,而自己似乎也不希望谁走进来,但是她的笑容,却是那么纯真干净,以至于自己有了一辈子去守护这个笑容的想法。
看着凤舞将那块镌刻有“淇奥”二字的玉佩拿去付账的时候,萧墨还是有些心疼的,倒不是害怕父皇的责罚,只是这块玉佩实在是太过名贵,即便是在珍宝无数的皇家宝库中也能排进前三甲,若不是萧墨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儿子,怕是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要是折换成金子,恐怕要数百万甚至数千万黄金才能购得这块玉佩,而凤舞却拿它换了一顿点心吃。
真是败家,以后谁要是娶了她,再大家业也得祸祸光了,萧墨这样想道。
刚吃完点心,凤舞又拉着他去街边看杂耍,那些萧墨一眼就能看穿的把戏,她却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一边鼓掌一边欢呼,身穿女装的萧墨在旁边默默的看着,虽然对她的做法很不理解,但是却从来没有讨厌过。
时近黄昏,凤舞依旧对一切都感到很新鲜,而萧墨却为晚上的宿处犯起了难,凤舞像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嘻嘻一笑,递过去一个“一切有我,尽管放心”的眼神,拉着萧墨朝一条偏僻的巷子走去。
本以为黄昏时分本该寂静一片的巷子此时却热闹非凡,说是人声鼎沸亦不为过,原来巷子里开了一家赌坊,排面不大却客似云集,且不说里边有多少人,单说这门外面都已经多得挤不下,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原来当朝皇帝严刑峻法,设立“九禁”,而这赌就是“九禁”之一,各地州县不敢违逆圣意在大街上开赌坊,却在这些偏僻的小巷子里撑开了场面,山高皇帝远,久居京城的皇帝又哪里知道这事儿,官府公人手痒的时候也会来玩几把,这些已经成了众人皆知的秘密,倒也没谁去检举揭发。
物以稀为贵,赌坊少了自然生意好得不行,门外的赌徒手痒难耐,急得抓耳挠腮,偏偏里面人满为患,没有进去的机会,只得在外面等着,更有心急的,甚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扔起了骰子,玩得不亦说乎。
萧墨和凤舞刚到门口就被看门的力士赶走,年纪太小不让进,里面人太多不让进,身无分文不让进,总之就是不让进。
凤舞只得在路边寻摸,看看有没有下手的机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赌徒大都是互相认识的,一般不会接纳新人,一来是来路不明,怕他输了没钱抵账,二来是怕有高手出千,而萧墨凤舞这样两个孩子想要和他们凑一堆儿那是更不可能了。
于是凤舞浅蓝色的眸子移向了那些大大小小的乞丐,他们可不拘你是谁,只要有钱就和你玩。
“你会玩吗?”萧墨有些狐疑,该不会又设好了套让自己钻吧?
凤舞理所当然的点点头,“人在江湖走,技多不压身,区区赌术有何难,每次缺钱的时候都来这种地方找钱花的!”
萧墨算是信了她,又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你有赌本么?”
凤舞小狐狸一般狡黠一笑,从身后摸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在萧墨面前晃了晃。
萧墨有些弄不懂她了,既然有钱,干嘛吃饭的时候拿自己的玉佩抵债,伸手去拿,凤舞也不躲不闪,任他拿去,入手之后萧墨恍然大悟,原来是一袋子小石头,这货想空手套白狼!
满心狐疑的跟着她,看她很快就和几个聚赌的小乞丐搭上话,融进了他们的圈子,装模作样的将钱袋阔气一扔,撸起袖子就赌了起来,从没赌过的萧墨看不懂凤舞在做什么,只知道她用一袋石子真的套回了白花花的银子,不过半个时辰功夫,已经赚得盆满钵满,十几两银子入了手,带着萧墨悠哉游哉的走出了巷子,只留下一片不可思议的眼神。
“你想吃什么?我有钱了,请你吃东西去!”凤舞扬了扬手里已经换成真金白银的钱袋,一双好看的凤目弯成了月牙儿。
萧墨斜睨了一眼暴发户一般的凤舞,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好像什么都会的样子,她就是这样自己长大的么?这么多天没听她提过自己的家人,难道家里就不会担心她吗?
经她这么一说,萧墨倒是想起了小时候母妃归宁带回的各色小吃点心,“我家素来不缺吃的,但是最喜欢的还要数三岁那年母亲归宁回家给我和姐姐带的糖葫芦,那是姑苏万记的,母亲说他们家的糖葫芦糖稀最多,红果最大最甜,那时候娘亲给我和姐姐一人带了一串,姐姐疼我,只吃了一颗,剩下的都给我了,自从娘亲去世,我就再也没吃过!”
向来活泼的凤舞不说话了,原来一直高傲的萧墨并不是眼见的那般坚不可摧,心中也有这么柔软的一面,踮起脚尖拍了拍萧墨的肩膀,却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万记糖葫芦”,凤舞默默的记下了这个名字,暗暗发誓,一定要买来给他。
(四)
苏州刺史府里,伍文忠跪在陈天锡面前一句话也不敢说,三日期限明天就是最后一天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九皇子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现在别说是头顶乌纱帽,就是脑袋都不一定能留住,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不是他有多尽职,而是不敢,一旦闭上眼睛,就能见到磨刀霍霍的刽子手朝他走来。
陈天锡黑着一张脸,终日打雁,今天却被一只雏儿啄了眼,身为殿前指挥使,从二品大员,眼界阅历自非常人能比,在他手中落网的江洋大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搜了两天,竟然找不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大人,属下觉得今天上午穿着九皇子外衣的那个少年有问题!”孙锐恍然发现,那个白衣少女身段轮廓和九皇子相差无几,却又那么凑巧是那个穿了萧墨衣裳的少年的姐姐。
“你是说他俩互换装扮?”陈天锡捏着手里的茶杯,手虽然没有动,但是杯里的茶水却像是沸腾了一般剧烈震动。
孙锐拱手,谦逊的说道:“属下只是猜测,不过也不无可能,事已至此也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陈天锡眉心稍稍舒展了些,沉声吩咐道:“传令下去,全城搜寻!”
三月的天气多变,前一天还阳光明媚,第二天便阴云密布,眼看又是一场大雨,时近晌午,萧墨依旧一身女装坐在河边一座亭子里,一大早吃过早饭凤舞就匆匆离开了,让他在这里等着,她说有点事情,千万不能走开,一定要等她回来。
已经快到晌午,天阴沉得厉害,眼看一场大雨就要倾盆而至,而凤舞却始终没有回来。
这时候,陈天锡带着虞舫孙锐和十几个大内高手缓缓朝这亭子走来,将萧墨围住,一句话也不说,即使见到身穿女装的萧墨,也没人有一丝诧异的色彩,更没有人笑。
萧墨缓缓起身,十五岁的少年目光头一次变得那么萧肃凌厉,像是天空落下的闪电一般。
“九皇子,这边的事皇上已经知道了,着令末将克日押解您回金陵!”陈天锡没有施礼,按着腰间的长刀沉沉的说道,言语中有股说不出的倨傲。
萧墨抬眼看了他一眼,冷哼道:“'押解’这个词是你陈大将军自己说的还是我父皇说的?若是出自将军之口,未免太不把萧墨放在眼里了!”
陈天锡不愠不怒,看萧墨的眼神多了些狰狞,一个十五岁的小鬼,娘都死了,要不是你的父亲是皇帝,要不是他万般宠爱你,你现在活得还不如路边的一条狗,凭什么这么狂?
“末将虽是愚鲁武夫,但是又怎敢说出这等忤逆的话来,这自然是皇上的金口玉言!”
萧墨转身冷冷的看着将自己围住的十几个大内侍卫,对着陈天锡一字一顿的说道:“要是我不跟你们回去呢?”
陈天锡看萧墨的目光多了些戏谑,手掌婆娑着刀柄,笑道:“末将知道九皇子武功厉害,咱们这几个人未必留得住,但是皇上发话了,今天若是不能把九皇子带回去,我们这一百多个兄弟人头落地,苏州城上至刺史、下至衙役,大小近千人,以办事不力之罪一律处死。九皇子如果不想因你的一时冲动而让一千多个人丢掉性命的话,还请三思!”
“君王一怒,流血漂橹。九皇子饱读史书,应该听过这句话,这一千多条人命是死是活不过是皇上的一句话而已,还请九皇子三思!”陈天锡不急不缓的补了一句,玩味地看着萧墨。
萧墨暗暗攥紧了拳头,抬头盯着陈天锡,在那锐利如刀的眼神面前,就连陈天锡都不由自主的避开目光,“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在乎这一千多条人命?”
陈天锡笑道:“就凭你是萧墨!”
像是拿捏住了他死穴一般,萧墨竟然再说不出话来。
“要我回去可以,但是要答应我一件事!”萧墨还是妥协了,陈天锡说得对,萧墨是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有人为了自己而死的,就像他那可怜的娘亲一样。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末将接到的旨意是见到九皇子即刻带回金陵,除此之外我没有接到其他任何命令!”陈天锡摇了摇头,毫不犹豫的回绝,甚至都没有听他说什么。
陈天锡这么做又何尝没有记恨萧墨的原因在里面,事已至此,再迟半个时辰又有何妨,可是陈天锡却偏偏不想让萧墨达成所愿,凭什么他一出生就是尊贵无比的皇子,而自己却要一步一步的往上爬,到头来还得给他保驾护航。
凭什么,他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配吗?
“我们既然能找到你,那么找到她然后杀了她也不会是多难的一件事,留她一条命也算是给足了九皇子脸面,可不要自误!”陈天锡像极了一匹阴险狡诈的狼,凑近了萧墨轻声说道。
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只有萧墨才能听得出他是真的会杀了凤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只要她还活着,就还能见到,不是么?”
陈天锡阴恻恻的笑道,这种将一个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真是不错,一个死了娘的孩子有什么好怕的,在波诡云谲的宫廷里,不是有皇帝的宠爱就有一切。
这世上有太多皇帝都不敢逾越的规制,也有太多皇帝都不敢做的事,即使皇上有意将萧墨培养成太子又怎样,祖宗法制摆在那里,“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贤”,这是传了几千年的祖宗礼法,他九皇子的身份摆在那里,即使太子被废了又怎样,他前面还有那么多哥哥,怎么也轮不到他来。
“万世骂名”这四个字无疑是古往今来所有君王的一道死穴,没人愿意去尝试,更何况当今狡诈如狐,深谙帝王权术的皇上。
在皇家,不能坐上皇位的皇子,又有几个能得善终?
“陈将军,你要知道,我就算是死了也是九皇子,而你只是一介匹夫,事情做得太绝终归是不好!”
萧墨一字一顿的说道,这句话完全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能说出来的,没有恼羞成怒,不卑不亢,却让人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包括陈天锡在内的每个人都心中一凛,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
孙锐终归是心善,见陈天锡这么对一个还只有十五岁的孩子,有些不忍,刚想劝陈天锡几句,谁知话还没说出口,陈天锡回头剜了他一眼,生生将他的话给憋了回去。
“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呢?你要知道,现在是一介武夫说了算,而你九皇子只有乖乖认命!”将那个“九”字咬得格外的重,陈天锡侧了侧身子,让出一条路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萧墨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大踏步朝前走去,十几个大内侍卫不禁暗暗捏了一把汗,今天陈天锡是做得过分了些,他好歹是九皇子,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只要他回去旁敲侧击的说几句,他们一个都落不着好果子吃。
看到那高傲的背影,陈天锡一声冷笑,心中暗骂道:“什么九皇子,不过是一个死了娘的可怜虫罢了,当今太子是皇后亲子,又得皇太后宠爱,皇上以孝治国,能忤逆母亲的意思?敢和太子争辉,倒要看看你还有几年好活!”
在萧墨走后不久,凤舞手里紧紧握着一串糖葫芦跑到了亭子里,这是她跑遍了整个苏州城,问了好多人才买到的,看着空空荡荡的亭子,本来满脸的笑意渐渐凝固了。
“啪!”
天空中的乌云总算是兜不住雨滴,倾泻而下,像雾似的雨,像雨似的雾,丝丝缕缕缠绵不断,风夹着雨星,像在地上寻找什么似的,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着,没多久,房檐上就汇成一道水柱激流而下。
凤舞痴痴愣愣的站在亭子里,手里紧紧的握着那串糖葫芦,这是他最喜欢吃的,这是他娘亲留给他最美好的念想。
也不知过了多久,雨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凤舞不时的啜泣变成持续不断的低声哭泣,她眼睛紧闭着,用力攥着那串糖葫芦,想竭力制止夺眶而出的泪水,但是仍旧顺着眼角淌下,润湿了萧墨的那一身黑衣。
这时候一个身材佝偻的老人打着伞走进了亭子,叹了口气,收了伞,婆娑着凤舞的脑袋,万般无奈的说道:“小舞,回家吧,他自有他的归处,世上两个有缘的人身上都系着一条线,无论走多远,离开多久,都能顺着这条线找到对方的!”
凤舞没有说话,用力的揉了揉染满泪水的眼睛,手中紧握着那串糖葫芦,毫不犹豫的扎进了雨中。
芳菲斋门前,几个小二满脸晦气的看着瓢泼一般的大雨,今天又没生意了,还是早早关门睡觉的好。
这时候,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年冒着大雨冲了过来,倒吓了几个店小二一大跳,她站在大堂中间,一双好看的浅蓝色的眸子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色彩。
只见她一身衣服已经被大雨浸透了,一头长发也被粘成一绺一绺的,不停的往下流水,只是手里紧紧的抓着一串早已被淋湿的糖葫芦,像是珍宝一般,她站在大堂中间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地上已经积了一大滩水。
几个小二被惊呆了,愣愣的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昨天抵给你们的玉佩呢?我要赎回来!”她终于开口,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经她这么一说,店小二想起了昨天的那对少年少女,用一块玉佩抵饭资,这事儿可是印象深刻。
看这黑衣少年一副狼狈相,许是家里知道了这事儿,打了他一顿,严令他来赎回玉佩吧!
几个店小二心肠也不坏,如实说道:“你可来晚了,昨天收了你们的玉递给大掌柜,大掌柜看成色不错就拿去送给他的姐夫——刺史伍文忠伍大人了,现在八成在刺史府呢,你想赎回来怕是不可能了!”
凤舞听他们说完,又是一头扎进了大雨中,几个小二不禁摇头,真是可怜的孩子,家里管教也忒严厉了些,早知道昨天就不收他们钱了。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十三四岁,一脸纯真无邪的少年顶着大雨到了刺史府,以一人之力让几十个刺史府侍卫衙役躺在了地上。
伍文忠因为找到了萧墨躲过一劫正欣喜得无以言表,搂着小妾在阁楼里饮酒作乐,手里把玩着萧墨那块镌刻有“淇奥”二字的玉佩,爱不释手。
凤舞一句话都没有说,飞身上了阁楼,三两下打翻了伍文忠的近身侍卫,一把抢过了玉佩,丢下十两银子,飘然而去,伍文忠跌倒在地上,目瞪口呆。
小妾大起胆子叫了他五六声都还没回过神来,这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而已啊,怎么会这么厉害,进出守卫森严的刺史府如入无人之境。
只有那躺在地上的侍卫和一滩水渍证明刚刚的确有人来过。
凤舞拿回了玉佩,回到那座亭子里,老人还在那里等她,像是早知道她要去干什么,凤舞一句话也不说,一手拿着玉佩一手拿着早已经不能吃的糖葫芦扑在老人怀里只是哭,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哭过的女孩,今天却为了一个认识只有三天的人哭了,像是把积淀了十多年的情感一股脑儿的宣泄了出来。
雨一直下,不知道要下到何年何月……
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短短今生一面遇,前世多少香火缘。牵手是有一种缘,回眸是一种缘,假如还有来生,来生也是一种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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