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和他的狗子‖文/卢小辉

外公和他的狗子

猫和狗的区别，是什么？

我没有亲自养过任何一条猫或者狗，但我见过有人养——奶奶喜欢猫，外公喜欢狗。

奶奶的猫是从山上来的，一个熟识的山上人家说家里母猫繁殖过多，养不下，送一只来家里。初来，嘤嘤瘦弱的小狸花猫，被绳子捆住小猫颈，画地为牢。家人端上面条、牛奶、白开水，它不喝，只是嘤嘤嘤，它怕生。捆了三天，它饿的不行，本能驱使它觅食，食物就在眼前，它也就顺从了，在奶奶家住了下来。

外公家的狗，也是从人家那抱来的，等它睁眼断奶，不再嘤嘤哭喊。外公亲自给它端上早食，此后每天喂养，它不怕生，它从来到外公家，吃了第一顿早饭，就开始对外公家熟门熟路。

奶奶的猫，三个月长大，体态轻盈，轻姿慢步。每天来来回回，穿梭在乡间密道，平常根本见不到它。太阳当日，悠悠然从角落里溜达出来，猫眼眯眯，侧卧做个阳光浴。想与它互动，它毫不在意，猫眼瞧不见正人。我在想，这猫就这么不食人间烟火？

难怪很多作家喜欢猫，村上春树尤其爱猫、夏目漱石写《我是猫》、丰子恺家的猫叫“白象”、麦家在《人生海海》里安排上校对黑白双猫爱的执着的情节……说猫给人神秘，给人灵感，一对眼眸闪着鬼精和幽深。

外公的狗子不一样，四月壮硕，热情奔放。我们一家只有年关回家团聚，去了外公那，那狗子直接扑上来，半人高样子，吓的我躲躲闪闪，明明我从未见过它，从未给它喂食。它却像是个老朋友，摇着尾巴绕着我们一家打转。外公喝住，它才会停下。外公早晨吃面一大碗，从锅里到碗里，满满当当，又从碗里到盆里，空空荡荡。真羡慕这狗子的饭量，外公也是真舍得。不像奶奶家的猫，对你的善意无动于衷，可能是自己有外快——有能力抓老鼠，奶奶也就看中这一点。

外公的狗子培养出了非常好的生活习惯.别人家的狗子随意睡在老房子的窝，为老房子，守门守魂，孤孤寡寡，这狗子被特意安排在了外公新房子的三楼，楼顶有间三面隔墙的房间，里面铺上了干燥的稻草，舒舒软软。外公累了会早早上二楼主卧休息，外婆会去乡间教堂念经，直到晚上九点回来。这狗子也就在外公呼呼大睡外婆细细念经中等待，趴在门口等待。外婆回来了，它立刻起身，小吠一声，外婆关门，它立刻轻脚轻步，爬上三楼的窝，一夜不吵不闹。早晨六点，听到外婆开门声，立刻冲下楼。我一度怀疑，它起的比鸡还早。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

当然，它也是狗命不好，没能活够三年。

外公经常需要半夜起床去田间放水看水，这狗子也轻轻起身，一路跟随，月亮照在路上，照出了扛锄的外公和稳重的狗子，一前一后。到了田间，外公赤脚入田，锄头挥动，狗子端坐不动，静静等候。据外公说，有一次，那狗子狂吠不止，朝着一垛草，耸肩踢腿。外公问声赶来，是条蛇，在月光下吐着信子与狗子，怒目而视。可能是蛇要下田，而外公在那，狗子用狗的方式止住了蛇，并且让外公警醒。

另有一次，外公一家打算去二十公里外的亲戚家。早晨吃完早饭，狗子也吃饱出门溜达去了，收拾妥当，并嘱咐好邻居帮忙照顾，怕有上门打酒的生意，之后一家坐着外公的铁三轮去了。外公匀速前行，外婆一家坐在后面，外婆突然听到狗叫，一条一路狂奔的狗子出现在外婆视线内。外婆认出了是自家的狗子，让外公停下，说自己的狗子跟来了。外公，停下后，等着狗子跑来，气喘吁吁，把它抱上了三轮车。这狗子，呜咽呜咽，又累又气。它气什么呢？外公说，这傻狗子至少跑了一半的路才跟上。回来的时候，狗子自觉跳上了车，迎风狗吠，十分潇洒。

外公后来有段时间很难过，抽烟喝酒的量都加重了。是外婆说，外公的狗子不见了。它出没在方圆，消失在白天。外公天天喂养的狗子，狗贩子出一千二外公都不舍得卖的狗子，不见了。

后来，劝外公，再养一条吧。

外公点着烟说，不养了，不养了。

奶奶家的猫也不见了，是离家出走的。起初奶奶还会说，这猫怎么不回来，后来也就没了言头。

再后来，外公听说是村支书把狗子抓了，剥皮，吃了。据说是，要招待什么人，中午了又没买菜，他们正愁。这狗子悄悄巧巧，打算穿堂过路。关门打狗，被抓活的。外公痛骂村支书：“你不帮舅子就算了，你还特意说是舅子的狗，吃了当数。”

外公抽烟脚下再也没有狗子趴着；外公抗锄再也不会有狗子跟着；外公布置的狗窝再也不会有狗子去睡；外婆去念经再也不会有狗子等着……

遇到别人家的狗来家里蹭饭，外公现在还时常念起些什么，他只是嘴角紧闭，不说些什么。

它永远活在支书的肠胃里、活在外公的记忆中、活在外公一家过去的生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