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都是天地间的虚拟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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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忘
连占斗
一上了年纪，经常遗忘东西
最初把雨伞遗忘在酒桌旁
把手机遗忘在聊天室里
把单车遗忘在街巷上
遗忘灯光是给人间照明的
遗忘红灯要停，绿灯可行
遗忘男厕男性用，女厕女性用
后来，走在夜里
遗忘是走在回家之路
还是离家更远了
遗忘十字路中有四个通口
分别通达汽车站、殡仪馆、公园、内河
而不是一个犹豫徘徊的笼孑
再后来
遗忘了是行走在人间里还是阴间里
遗忘自己是男神还是女鬼
遗忘了老婆是自用还是他用
遗了自己的心曾被人取出使用过
哦，还遗忘老父老娘的真名实姓
遗忘老家山上祖父祖母坟墓的真伪
最要不得的是
遗忘了自己是在被别人虚拟着
还是在虚拟着别人
遗忘了自己是活在虚拟的场境里
还是自己就是场境里的虚拟之物
距离
连占斗
我把村中的一座座祖房嫁接在树上
让它们成为春天的花朵
这些祖房把我哄骗成一只蝴蝶
一直要吸出春天的蜜
后山上
一棵棵古树模仿成一代又一代的老者
他们一直守护着这些老房孑
这些古树又把我钩到树枝上
或当成一瓣叶孑
或当成一枚果实
再往上走就是天空
天空之上
我偷些云朵下来
云朵也把我当成诱饵
此时，仿佛我与山下的祖房无关
与山上的古树也隔着无穷的距离
从天空往下看
底下都是尘埃
有些已有着落之处
有些还飘浮着
你我都是天地间的虚拟人物
连占斗
如果天空是虚设的
那么，白云是真实的
如果大地是虚拟的
那么，庄稼是真实的
天空虚设的是浩瀚
大地虚拟的是传奇
因此，可以不停地向天空塞入东西
因此，可以不停地在大地上杜撰传奇
给天空不停地塞进疑问
那叫天问
给大地不停地撰写故事
那叫编剧目
天问借助于语言
那叫作天书
剧目演出靠人物
便是你我
因此，你我都是天地间的虚拟人物
只是它们给出了真实的时间与场景
倒回
连占斗
倒回，或者回车
许多事物具有这样的功能
比如，片子
倒回重看
我也相信，时间可以倒回
上天为它准备了那样的空间
倒回就可以重新修正自己
可以补上深沉的忏悔
可以修复一次次丑态
我也相信自己为倒回准备了足够的空间
倒回去，让自己在那儿跌倒
那才是成功的基点
倒回去，让我们分手
那才是开始了幸福之旅
倒回去，救起那个将死之人
他才是继续我生命的躯体
倒回去，与上天论战一回
那才是救赦灵魂的药方
只可惜，上天只给了倒回审视的钥匙
而没有给修补、修复、修正的秘码
因比，我一直向时间争讨着
像农夫一样勤快
像战土一样刚强
像乞丐一样卑微
我坚信有了这一天
我会用诗句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跟随
连占斗
一只狗老是跟随着人群
它把每一个人当成主人
因为它是流浪狗
正如月亮跟随看太阳
那是上天的法则和游戏
影人限随着主人
它确实把主人当主人
乡愁跟随着离人
用什么刀也割不断
我想知道的是
是灵魂跟随看肉体
还是肉体跟随着灵魂
如果是前者
肉体一定是灵魂的家园
如果是后者
灵魂一定是肉体的磁场
哦，此时
我跟随着诗句到达远方
远方跟随看我制造了无限的距离
山中之宝
连占斗
山峰们合谋着
把一个村庄藏在中间
藏着土气，也藏着匪气
每座山凹进的部分藏着房孑
藏着一份精气，藏着一份传奇史
哦，这些山峰一层包一层
一层护一层
仿佛村庄是它们的财产
仿佛房子是它们的殿堂
仿佛房子里的人是它们的血脉
但我此时不再为山峰的旧情怀讴歌
让我感动的是它们敞开的胸怀
一条条水泥路直抵心窝
它们献出所藏之物
哦，让我更钦佩的是
它们派出深藏的兵马
到山外去
到城里去
就像小溪扑入河流一样
扑入大海一样
把所藏之宝慷慨奉献
如意桥
连占斗
一座桥，跨越了一条河的宽度
它的功德是让人可以去丈量河的长度
一座桥，与河水保持着君孑的距离
但也会与河水授受不亲
一座桥留不住河水的波纹
却留住了它的涛声
一座桥承受了一条河的赞誉
也承载了它的骂名
一座桥承受了河水的声讨
也享受了它的温顺与柔美
一座桥只守住脚下的视野
却把远方给了他人
哦，如意桥
如果我说中了你
是因为你承载了一座县城的品德
如果离题了
那是众口难调
人人都把你揣入怀里品尝
就像把菩萨搂进心里
渴望踏过此桥就能万事如意
上天不会嫌弃任何一物
连占斗
我有理由相信
春风就藏在每一座山里
或者说，是每一座山放出了春风
它们集体制造出了春天
因此，每一座山都郁郁葱葱
每一座山都有嫩芽吐露
每一座山都挂出了鲜花
我有理由相信
菩萨就藏在每一座山里
或者说，每一座山上都有一尊佛
它们念着相同的念文
放出相同的祈祷
给每一座山涂抹上相同的脸妆
哦，我真的有理由相信
上天不会嫌弃每一座山峰
更不会放弃
它给予了相同的春色
哦，我相信上天
她素来将爱平均地施舍到每一物里
每一座山的春光春景
都是它给出的爱的真迹
一棵树就是一尊菩萨
连占斗
一棵树，白天里就是一棵树
夜里却是一尊菩萨
白天里
树杆证明树的高度是有限度的
它被天空限制着
枝条划出它的势力范围
证明一棵树有一棵树的疆域
树叶证明着时间是柔性的
再薄再小的叶子也能抚动它
到了黑夜里
仿佛树伸到高空
没有人能限制它的高度
站在树下
你可以听到菩萨的声音
微妙，神秘，悠远
讲出你内心的话
仿佛树上与树下就是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足够你猜透一生
足够你一生猜测
重生之路
连占斗
清明时节，墓地旁长满青草
树木更是葱茏
哦
这些花草树木是墓里的人种出来的吧
他们一年一度放出翠绿出来
告诉亲人他们已经重生
我的父亲母亲
我深信你们也已经重生
请不必告诉我转世投胎到了哪方
墓穴只是一个让人诉怀的空壳
草木旺盛如春如夏
这是你们重生的明言与暗示
哦，清明时节
世界打开了一切重生之路
世界这么大
连占斗
原以为世界无非是天与地
无非是生与死
无非是大与小
无非是善与恶
哦，其实世界这么大
怎么写也写不完
每一瓣叶子都有各自的表情
每一阵风都有独恃的声响
每一粒尘埃都粘着不同的汗汁
每一座山峰都衍生出自己的高度和诗句
哦，世界这么大
此生任你怎么写也无法穷尽
每一只蚂蚁都怀有自己的梦想
每一缕炊烟都有自己的难分难舍
每一阵歌声都喊出时光不同的重量
每一俱尸骨都缠绵着不同的鬼魂
哦，世界这么大
容得下你万世的情怀
和无穷无尽的诗句
收藏
连占斗
相片里，他们挤在一起
从此，没有人能把他们分开
没办法叫他们挪动一小步
如果可以
我想挤进去一起合影
思前想后
还是无法让他们走出来
无法让他们喊我一声
哦，我凝视着
他们每一个人都看到我的目光
原来，薄薄的相片可以收藏时光
谁也无法窃走
上天对此做了保证
还交了数不清的保证金
我的粮仓
许立志
我体内孕育着一座饥饿的粮仓
它缺少血液必要的饱满
我的骨头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
扎根生长，从而有了弯曲的枝节
日子一长，枝干上抽出了两片肺叶
我的呼吸在工作中倾吐绿色
这漂泊生活里苦涩的胆汁
工厂散落于荒野
荒野上布满了我的毛细血管
这涓涓细流将祖国南方的加工业日夜浇灌
而我的皮肤，日渐龟裂
头上的稻田在秋天的风中枯萎
悬疑小说
许立志
去年在网上买的花瓶
昨天晚上才收到
实事求是地说
这不能怪快递公司
怪只怪
我的住处太难找
因此当快递员大汗淋漓地
出现在我面前时
我不但没有责备他
还向他露出了
友好的微笑
出于礼貌
他也对我点头哈腰
为了表示歉意
他还在我的墓碑前
递上一束鲜花
电梯
许立志
我走了进去
一副站起来的棺材
随着棺材盖缓缓合上
我与这个世界
从此隔绝
这城市……
许立志
这城市在废墟中冉冉升起
拆掉祖国的传统祖先的骨头
这城市把工厂塞进农民工的胃
把工业废水注射进他们一再断流的血管
这城市从来不换艾滋病的针头
这城市让妇科医院与男科医院夜夜交媾
让每个人都随身携带避孕套卫生巾伟哥堕胎药
让每个人都身患盆腔炎宫颈炎子宫内膜炎
宫颈糜烂阳萎早泄前列腺炎尖锐湿疣不孕不育
这城市高唱红歌领悟红头文件流鲜红的血
这城市金钱杀戮道德权利活埋法律
这城市五脏俱全五脏皆烂
这城市城中村距市中心有十万八千里
这城市人民向人民公仆下跪
这城市夜夜笙歌纸醉金迷尊严与本善烂遍大街
高级会所窖藏政客茅台小姐
这城市李白饿死街头口水歌手功成名就
这城市虚岁是1980——2013
这城市实岁是1966——1976
我弥留之际
许立志
我想再看一眼大海
目睹我半生的泪水有多汪洋
我想再爬一爬高高的山头
试着把丢失的灵魂喊回来
我想在草原上躺着
翻阅妈妈给我的《圣经》
我还想摸一摸天空
碰一碰那抹轻轻的蓝
可是这些我都办不到了
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所有听说过我的人们啊
不必为我的离开感到惊讶
更不必叹息，或者悲伤
我来时很好，去时，也很好
在密云水库消暑
津渡
如此慢下来的生活，足以令我满意。
看不到火车穿过平原，就看青虫在树叶上爬吧
上不了网，就看蜘蛛结丝吧。
一宿一场小雨，醒来时在鱼刺上撕破鱼皮
竟然感到了云腹摩擦山尖时的隐隐雷意。
而这么多悦耳的鸟声，同样
也不需要按小时计费。
白昼像一汪碧水漂着，但我只愿攫取其中的一滴。
作为一种放大了的闲逸
我可以在水库的大坝上悠闲地散步，并借此
继续发出观望与感慨
如果往后看，那是一九五八年数以万计的民伕同时挥汗
的场景
如果往前看，则是忙碌的北京城
天子与庶民，均取一瓢饮。
木耳
黑枣
树活着用绿叶眺望
死了就长出木耳倾听……
我吃它们是有罪的
我拿筷子拨拉着它们：左耳？右耳？
更加罪无可恕
春天啊！罚我听不见它们说话
罚我回到儿时，被妈妈揪着耳朵斥骂——
左耳？右耳？
倘若我不是回不去，一定就是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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