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峰感到了巨大的不舒服,尽管对这种眼神儿他已经很熟悉了,那是一种,他觉得有些像古龙一本小说里写的,某人在某个时期成了什么江湖第一,于是向这个人挑战的江湖人士络绎不绝,并且挑战的人还不仅是有些本事的人物们,八竿子撩不着的草包蠢货,也照样以此为一生的目标?!
哎呀!
记得当时看完,他是又笑又摇头,并且暗暗发誓,自己绝不做这种人,就做自己。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只是没想到,自己不做,不等于就能和这些东西割裂开?!
所以,呵!
——难道这就是赢的代价吗?
在前一天,他曾这么感叹,真的感叹,为尽管他不是不知道做赢家是讨人嫌的,但当真的受到那呼呼而来的——“盼你倒霉”——的心愿之箭后,还是会产生巨大的不舒服。
莫名多了很多敌人,而且还恨的很不一般?
——O(∩_∩)O
——干嘛这么笑?
——因为想跟你分享个上学时的一个小经历。
——噢,你有同等经历?好,我听听。
——不,不,我是一贯的超级差生,( ╯□╰ ),所以上学时什么苦都尝过,就是从来没尝过优等生、第一名的苦,(*^_^*),所以纯粹是一个旁观者的感受。
嚯?!
那一刻他稍有尴尬,不过没等他再回,对面就又打回来了。
——不过我觉得也有点价值啊。
所以还要不要听(⊙o⊙)?
——当然,当然!
——那我说了啊。
不过有点长,你要有点心理准备。
O(∩_∩)O!
——哎呀,正好我旁边有水。
——(●'︺’●)
我上学的时候,我们学校一度好像要调过来一个老师,而据消息灵通的同学们说:这个老师的素描特别好,也有人说看到过,确实就是很好。
但到底如何我并不知道,为作为超级差生,我既对学校的学习没兴趣,也很害怕老师,总之是好学生关心的事,我都不关心。
不过很有意思的是,尽管没在意,也一向记不住老师讲什么,我却记住了这个都不算我的老师的老师的一次讲解。
……
——那天我记得是色彩课,大家在画一些随便一摆的坛坛罐罐。
然后,就在课堂中间,突然就有同学说:“嗳,那个刘老师来了,正在各个班转,可能是看看情况。”
果然,过了一会儿,那个老师在一些好学生和好学的学生的簇拥下,转到了我们班。
这时候,除了特别酷的,一般学生都会停下,站起来站到一边,一是为方便老师看;二来如果有人问,也方便听老师的点评讲解。
我当然也是一样,只是躲在人后面,看着老师转着,看着,回答着有些同学的提问,这样一路自然也转到了我画的地方,然后,在看了一会之后,那个老师转头问我。
“这张是你的?”
我紧张地点点头,因为我画的比同学的都完成度低,而所谓内行看门道儿,一眼就可以看出要么我画的时间不够;要么就是画不下去了。
“你这个画的色彩感觉挺好,”那个老师很和气地说:“这个罐子的高光这块处理的也很好,但我觉得你的素描恐怕得好好加强一下。”
我顿时更狼狈不堪地低下头,因为我的素描确实很差,非常差。
“素描是个苦工,”那个老师接着又说道:“很多人练着练着就练不下去了,想直接画别的,但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素描是个基本功,如果它不过关,其他也不可能做好,否则就不会现在学国画的也要考素描了,对吧?——所以还是那句话,画色彩其实就是画素描,素描不过关了,结果要么折回来,要么色彩永远上不去。”
这一次,所有的同学都点头了。
只有我却又愣住了,因为我不明白为什么老师会说——画色彩就是画素描?我觉得这完全是反了嘛!
所以,在一霎那的讶异之后,我又忍不住冲口问道:
“是,我知道我是造型能力不行,所以色彩也画不好,但,为什么画色彩是画素描呢?”
这一下,那个老师也愣住了。
……
——而为什么愣住?
我现在猜,是这句话,虽然不至于像“高级灰”或者“达·芬奇先画了三年鸡蛋,然后终成一代大画家”之类的说法那么全国皆知,但也属于“方言”级别的普遍。
所以我的茫然,就比较令人意外了。
不过老师毕竟学生见得多,也知道有些学生是家庭传承;有些是从小喜欢,早早拜了名师;而有些,比如我这号,就是临时学一下,滥竽充数型,自然就不明白很多行内语言。
因此,很快就又理解地点点头,然后又和气地努力解释道。
“画色彩就是画素描,因为色彩不过是由素描的一根铅笔,黑白两色,变成用颜色表达而已,所以它们也是一致的,比如,你看这张画,”
说到这儿,他又一指另外一张画,那是一个成绩比较好的同学的课堂练习。
“我可以说他的素描就肯定比你扎实得多。”
完全正确!
我承认,但同时却又木在了哪儿。
因为那张练习在我看来非常难看,而且还是一种脏脏油油的,过度到了要么接受;要么只能撕了重画,没有任何改的可能性的难看。
“当然,”那个老师又说,不知道是看出我的心理,还是觉得那张练习实在不足以做表率:“他这个画也有个问题,就是画的有点过了,所以感觉就有点脏,不过虽然有这个问题,可基本功就是基本功,因此只要做点儿减法,就会是个比较好的习作。”
那个同学立刻熟悉地点起了头,因为这也是很多老师,包括同学对他的评价,总是画“过”,要学会做减法。
“但你的问题呢,是基本功差太多,所以要想真的进步,就必须回到素描,在素描上好好下些苦工,练过关,然后色彩就自然就上去了,否则,色彩感觉再好也画不出来。”
我也熟悉地点了点头,因为这个说法我也常听。
所以,我是说,,尽管这个正确说法完全正确,实际却无疑如同曾经相同的批评一样,耳旁风似的过去了。
只是那句随口说出的——画色彩就是画素描,却不知为什么成了让我总想搞明白的疑问?
……
——我的第一类询问对象,是我的同学们。
大概内容如下:
“为什么画色彩就是画素描?”
“因为画色彩就是画素描。”
“为什么呢?这难道不是反的吗?”
“怎么是反的?它们是一致的。”
“怎么一致呢?”
“不怎么,它就是一致的。”
“怎么就是一致呢?难道画素描不是为把其他东西画好吗?”
“是,但画什么都得有程序吧?”
“是,可是画色彩的程序能跟素描一样吗?”
“哎呀,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呢?”
“哎呀,不是什么意思,而是,唉,算、算,没法儿跟你解释,真的,不是不想跟你解释,是因为你画不到就不会有这个感觉。——呵,真的,这个真的只有自己亲自画,画到那个感觉了,才能领悟,跟手感似的,光说是怎么都说不清的。”
这下,问到了终极,只是由于我始终还是什么都没过关,所以直到毕业也没有领悟,唯一知道的是,这似乎是个尽人皆知的道理?!
……
——而等毕业之后,环境变了,所以只曾和家人探讨过一次。
“我觉得这句话很怪,”我说:“因为画素描是为了练好造型能力,然后画别的能更得心应手,所以素描应该是在前的,怎么会变成'画色彩就是画素描’了呢?这不反了吗?”
“那你没问你们老师,或者同学吗?”
“问了,但他们都说的都是天经地义的,所以到了我也没能理解,不过实在话,我心里觉得他们错了。”
“嗳,那你可别急着这么说,”我家人立刻否定道,保持着他们一向教育我要做到的谦虚精神:“因为你并没有做到,所以你现在的判断就是不准确的,就好像虽然画画我们不懂,但别的我们知道啊,好比物理吧,如果你只学到万有引力,就不可能理解相对论,可你能说因为不符合你的直觉,常识,然后就说相对论是错的吗?”
哇!
(。_。)!
登时我又被驳得哑口无言。
……
——不过,我一向脸皮厚,或者在这些方面没脸没皮,所以这个驳斥同样没有真正说服我,只是让我意识到以后还是不要再讨论的比较好。
因此,这件事就沉在了我心底,一直搁着,直到多年后买到了一本书,这个悬疑,才算意外地解开了。
说起来那一刻,哎呀,我真是百感交集呀——!
当然,
O(∩_∩)O
为什么交集,还是让你这个神探看看实证比较好。
……
噢,这么说还要去找书了?
他想,拿过旁边的水杯轻轻喝了一口。
果然,一张书页的照片在片刻之后出现了,上面是人体素描,下面则是半页的文字。
他又连忙向前一点,看向那大段的文字。
“对于画家来说,彻底熟悉裸体状况下四肢在任何位置的动作是必不可少的事情。若要了解每条经络、骨骼、肌腱在各个动作的状况下,实现各种用途时的解剖原理,画家就应该知晓哪根神经,和哪块肌肉牵动会发生哪种动作。有些画家在绘画时仅仅画出肌肉突出而粗壮的地方,不表现其余的部分,这就使得他们笔下的人物看上去像木头,毫无优雅可言。于是你看他的画,就会发现人体不像人体,倒如一袋胡桃,肌肉不像肌肉,恰如一捆萝卜。”
——O(∩_∩)O?
——噢,我正在看。
他又连忙回了一句,想了下,又问。
这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吧?
一个笑脸又出现了。
接着,另一张书的封面照片又出现在了屏幕上。
《达·芬奇笔记》
看着封面,想了想,他又问道。
——所以这本书应该并不是专门解释你那个疑问的,但不仅解决了疑问,但收获却远超预计?
——~~~///(^v^)\\\~~~
你是神探!
——神什么呀!
他也笑了起来。
这都能成神探,那当神探不太容易了?!
显而易见嘛,这么说吧,水平高低最后拼的都是脑子,从具体战略到个人的可成长性,再到事情的可发展性,无论什么,都跟思想有关。
而你们那个老师,怎么也不可能跟达·芬奇比吧?
——o(* ̄▽ ̄*)ブ
——顺便说一句,你说的那个老师呢,虽然我不了解,但我觉得大概属于比较擅长辅导学生考试过关的类型,不是没本事,但应该也就是这本事了。
——o(^▽^)o,你真的是神探!这次一点不玩笑。
——不玩笑我也不会承认。
他也又笑着坚决否认道。
因为这类人我真的是见太多了,甚至可以说比比皆是,身份高低都有,水平高低也都有,很多咋见也觉得挺本事,但久了,还是能发现这个问题,机械化和程序化,我是说他们好像把自己变成机器人似的?
所谓的“本事”高低,无非是曾经装的知识多少的差别而已。当然,这里不是说他们完全不能再学习了,而是说不再能像人一样,有那种“人”特有的学习的灵活性,而是仿佛电脑程序扩展一个菜单似的。
并且最可怕的,我说的这,还都是好的呢了,其中更多的,还会越使劲儿越倒退,跟你们那个老师说的,什么“过”了,他得做“减法”。
——哎呀,亲爱的郭支队,
(⊙﹏⊙)如果我现在说,你没有被“浅表型拿来主义”思想指导下建立的教育系统长期、全方位、系统性的深度摧残过,是多么、多么、多么……多么的幸运,应该会接受吧?
我擦!
他又憋不住地失笑起来。
这是不是也太夸张了 ?
——┗|`O′|┛不要认为我是夸张!
嗷~~
他嘴里一口水都差点给喷出来。
——你是神探!
他又忍不住笑着回道。
这回我也不开玩笑,你真是神探。
哎呀,好了,我已经很相信你上学时肯定受了大罪,但是,也不用这么激动,因为学校这个东西吧,我觉得就是个标准化,适合大多数人的设计,所以肯定会有一些人非常痛苦。
——┗|`O′|┛不要和稀泥!
我没有否定学校,也没有否定教育,我否定的是——“浅表型拿来主义”思想指导下建立的教育系统!
我的天,还越说越激动了?!
——好了好了。
他又赶紧息事宁人地回道。
我相信你对这个很有感受,也很有见识,但是呢,你也不用这么激动,先冷静冷静,喝口水。
——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冷静吗?
什么?
哎呀,看来真是说到怒火处了?!
然后,还没等他想出安抚转圜的话,又一张照片出现到了屏幕上。
他又楞楞地看了会眼前这张看不出地点的橱窗,看着那明亮而现代化的绞肉设备,那个正中的包,还有
——就是这个原因,对吗?
因为你是赢家,尊敬的郭支队,因为你不管遇到的任何人,不管是号称本事多大的,但较量到最后,你都是那个在前面的包,而那些人都是后面的肉泥,对吗?
什么?
——喂、喂、你这是不是有点迁怒啊?
他也有点急了。
你这都是,是吧?我可以说我刚那么说,是有根据的。
……
——真的,我知道你上学不适应,很受罪,我也知道中国的教育体系有它的问题,因为很多人也都说到过。
但如果由此就说它一无是处,我觉得恐怕还需要更多的考察,因为不说别的,就说一条,虽然有你这类憎恨的,但也有很多怀念的,认同的,而且这一类人的人数并不少。
——是吗,哪一类?
那些不能跟你比本事,因此特别爱跟你比学历的吗?
……
——那以后你可以双手合十,并得意地告诉他们:是、是,所以现在我简直都相信自己是神之子,否则怎么会不用像你们那样都进了绞肉机呢?
什么?
哎呀,我的天呐,这可真是,
然后,就在他还没想出怎么再解释的时候,又一句带着怒气的话跳了出来。
——但是,尊敬的郭支队,你也不用太轻松,因为任何事都是生态,世界也能量守恒,所以如果一个人心怀怨恨,那一定会想办法输出出去的,并且,这种输出,还会仿佛中国古代戏剧里的“讨替代”的冤魂那样,因为觉得冤、因为别无出路,所以就会以全部智慧,殚精竭虑,专心致志,不惜一切代价的给他们恨的人,恨的世界,以苦头、灾难,甚至毁灭!
郭小峰的目光,又骤然落回到金律师的身上。
是的,苦头、灾难,甚至毁灭。
对此他倒不否定和怀疑,因为他相信对这点,自己绝对比世上大多数的人都熟悉这些,所以,这个都不认识,却一看自己就透出恶道道的,无疑也在大型绞肉机循环过一圈的“大律师”,此刻也无疑是殚精竭虑地想给自己一些超过单纯案件审判的沉重教训的。
也因此,接下来的他,又是打算给自己什么样儿的苦头、灾难和毁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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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4月1日
今天和昨天及其更早的几天一样,依旧是阴天,
我也和昨天及其更早的几天一样,继续写和改小说,改昨天发了又删的部分。
接下来不知道会不会满意,但此刻比昨天满意。
不过这会儿没劲儿写别的了,只再贴两张照片作为今日的简单记录。
一张是阴云下的涅瓦河
一张是俄罗斯冬宫博物馆(埃尔米塔什)的达芬奇的一张圣母圣子相。
(这张据说是达芬奇比较早期的作品,不够好,和他自己比,不过就在我看到的那一刻,还是仿佛瞬间更理解了上面那张书页照片上的内容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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