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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家坪镇中岭村五组林家屋场居民点
“人生无百岁，百岁复如何？古来英雄士，各已归山阿。”明初开国功臣刘伯温的五言绝句，道出了人生短暂的自然现象、英雄无常的历史规律。哪怕是王侯将相、英雄豪杰，任凭在世之时轰轰烈烈、盛名一时，但总归尘归尘、土归土，终将淹没在历史长河中。英雄壮士尚且如此，普通人自是难以避免。
林承泽及妻颜氏墓碑，建于民国二十四年（1935），为四层楼阁式碑，据说碑上曾覆以瓦屋，现屋已不存
长阳县北贺家坪镇中岭村，有条山沟名叫青石沟，自南向北缓缓流向邻县秭归。沟边一个名叫林家屋场的自然村，有座墓碑通高5.5米、工艺繁复、雕刻精美的豪华大墓。这是墓主在世时，于1935年为自己及夫人预建的归宿。可如果墓碑在“农业学大寨”时拆除，在“文革”中被破坏，87年后的人又怎知曾经有林承泽这号人物。
林承泽及妻颜氏墓碑第四层及碑顶
这座大墓，耸立山边田中，当地无人不晓。但对于墓主林承泽，他们除了知道他曾是个地主、已无直系后代外，其他一无所知。其实，他的经历早已镌刻在碑石上。只是老百姓忙于营生，自顾不暇，谁会关心一个看似与自己无关的古人？哪怕他生前曾为乡贤，值得尊敬；命运坎坷，值得同情。
林承泽墓主碑
笔者初知林承泽其人，是前几年翻阅民国二十五年（1936）秭归东阳《林氏族谱》。族谱上记载：林氏始祖彦宁公原籍福建莆田，明成化二年因宦落居秭归，后一支分迁长阳，至“承”字派已是第十四代。谱中《建祠修谱始末记》云：“长阳，则以承泽叔任清查收族之事。”可知林承泽是秭归林氏长阳分支中较有影响的人物。再知林承泽，是民政局向贤鸿先生前年在中岭下乡，偶见此碑而将线索提供于我。从贤鸿先生拍摄的照片看，知其碑文为民国长阳著名文人、名师李鼎三（贺家坪镇干沟河人）所撰。由此推知，林氏并非普通地主老财，必有可圈可点之处。第三次，则是在上周日实地探访其墓，花费2个小时抄写碑文之后。
一朵野花，给孤独的大墓增添了一点生意
碑文上记载：林承泽字华堂，清光绪七年（1881）出生于青石沟。“幼习诗书，长敦孝友，少年以聪颖闻，中年以豁达闻，晚年以退让闻。”少时因举子业不顺，进而专事生产、经商，家业日盛。致富后，除扩修宅第外，还通过向朝廷捐资获得了一个候补府同知的虚职衔（正五品）。民国建立后，林氏因其才能，长期担任中岭地方乡长。任职期间，热衷教育事业，创办学校一所，为中岭村现代教育的奠基者。此外，他还经常疏财仗义、以其贤望调解纷争，地方受益良多。由此，碑文撰写者李鼎三发出了这样的赞叹：
我公生性本英豪，志气坚强名誉高。
两字公平光历史，百年功业利时潮。
一层天花板上的太极八卦图
然而，林承泽却命运不济，后嗣维艰，屡遭丧妻、丧子之事。他青年娶张氏为妻，二人未育子女，于是继同族家仁为子。中年，张氏病故，由于“主器乏人”，续娶秭归九湾颜氏为妻，而二人亦未生育。其后，夫妇含辛茹苦抚养嗣子长大成人，而家仁又不幸病故。悲痛之中，林承泽只好又接大房幼孙永洪为嗣。因为历经无数坎坷，年过半百的他看穿世事、看淡利禄。由于担心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而嗣孙年幼，恐无法负担后事，因此于民国二十四年（1935）为自己及第二任妻子营建了这座合葬墓。
墓碑上的各类石雕
这座大墓墓碑，气势宏伟、工艺复杂。除了现在看到的样子，碑中原来还嵌两根盘龙石柱，前些年被人在黑夜中悄悄盗走，据说销往了宜都。可以想象，即使当年林氏家产颇多，这座墓碑也要消耗其大量金银。林承泽付出这么多代价，难道是出于炫富的目的？按照碑文叙述，当时正逢乱世、人情衰歇，而夫妻日益衰老、嗣孙年幼，一旦两老撒手人寰，后人被人欺负不是没有可能。以修建大墓而宣示家资衰微、以杜他人对家产的觊觎之心，或许才是主要原因。
林承泽墓西侧
由于墓碑上卒年原本空缺，后亦未补刻，所以林承泽去世的具体时间已不可知。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在1949年前已经去世，并安葬在这座墓中。但是，他的夫人颜氏就没有这么幸运。据一位杜姓村民讲，颜氏于土改后不久去世，由于当时林家被划为地主成分，颜氏不能被安葬在这座墓穴之中，与丈夫一起长眠。世事无常、人生如梦，这是林承泽生前已经默认的道理。而殁后孤独“居”于此，这恐怕是林承泽生前没有想到的遭遇。
我很好奇的是，这样一座显露于农田中的地主坟墓特别是巨大墓碑，为什么躲过了历次运动。是因为拆除难度大，因为有林氏旁系后人或者村干部干预，还是因为林承泽生前对生前的贡献让地方集体保护，现在当地许多老百姓说不清，我也说不好。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这座大墓在多年前“灰飞烟灭”，谁又能知道曾经有一个叫林承泽的先辈在这人世上走了一遭？即使知道他的名字，而事迹模糊，那也不过是知道一个符号罢了。
人名垂千秋，可望不可及
像这种规模的大墓在长阳并不多见，但绝对数量也不少。对于大众，大多只是关注墓碑上精美的雕刻、丰富的图案以及碑体的伟岸形象。至于盗墓者，也往往因为这些东西伸出肮脏的黑手。但对于我们地方历史文化爱好者来说，访问古碑，更在意碑上的文字信息，是否能丰富地方文献，是否能窥探当时的社会，是否能还原一个人的生平。一通通古碑，可以让今人铭记一些值得铭记的人和他们所做的事。像那些建祠、修庙、补路、造桥的功德碑上普通人的名字，看似枯燥，其实有价值，因为这些名字中蕴含的是朴实、善良、正义。而通过林承泽这样的墓碑，更可以让我们了解许多平凡而伟大的人和事，让今天和以后的人们可以有所感悟，或有所感动。
林家屋场居民点
著名历史学家、北大辛德勇教授说：“历史是人在时间长河中流动的过程，人是历史的核心。”由此，发掘人物尤其是普通人的历史，不仅是宣扬人物本身，更是让历史变得鲜活、生动、有温度。
（访于2022年5月22日上午，记于23日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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