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阳文征】[清]张荣泽 ‖ 《游小石山记》《游洞沟记》

▲张荣泽故里——湖北长阳大堰乡居溪村（向家舟摄）

作者简介

张荣泽：字子润，一字芷韵，湖北长阳居溪人。清岁贡生，两湖书院高材生，湖广总督张之洞、宜昌著名文人杨毓秀的得意门生，晚清享誉荆楚的文人。与罗田王葆心、蕲水童树棠等为莫逆之交。文学之外，精研历史、政治及地理、堪舆学说。著有《青陵山房文集》《青陵山房诗集》《张氏诗说》《青陵山房诗话》《诗学师承记》《十国变法记》《墓宅卮言》等十四种。生卒不详。据其遗文所述生平经历推断，约出生于道光末年或咸丰初年。据张之洞69岁生日时所作《奉答柯逢时诗》自注，光绪三十二年（1906）时，张荣泽已去世。《游小石山记》《游洞沟记》原文，载于民国向宗鼎编《长阳文艺搜存集初编》。

游小石山记

去吾居三里余，有小石山[1]焉。面瞰大壑[2]，壁立干仞。癸酉[3]春，胡少仙[4]读书别墅[5]，别墅向山之背[6]，因往造焉。

少仙指户外曰：“奇山也，吾时率生徒携酒登之，以为笑乐。”余请与少仙共登之。

出数步，至山麓，视屋后，皆崇山峻岭，至屋后而止，与小石山绝不相属[7]。石山自平地拔起数十丈，山面陡绝，不可上。至背，则怪石嵯峨[8]，累积漶漫[9]，无复脉理。乃与少仙攀藤萝而上。踏石，石动摇作，声铿铿然。余惧，少仙曰：“惟余步履是瞻。”[10]数折而至其顶。

自麓至顶皆石，无寸土。顶阔丈余，而石巉巉[11]，碍行坐。东有大石崛起，高几十尺。

倚大石立，北望隔溪山[12]，如桅垣[13]，亦皆石壁峭削。壁微赤色，如赤石脂[14]，中皆有黑纹界之，纹阔数寸，视之如挂数十百幅布于壁上。而壁下退上进，若欲向南仆者。西望大溪，蜿蜒而来，泻于乱石之间，雪浪濆[15]激。时斜阳电掣[16]于水中，目不可视。前俯澄潭，绿波浩淼，余畏险恐坠，不能细观。南望别墅后山上，则少仙之居在焉。修竹云合，晚烟迷离，不见庐舍。

乃择石之稍平者，与少仙憩。少仙曰：“吾欲作楼其上，为吾与子文酒讌游之所。”余曰：“佳哉！此举成也，不在黄鹤、岳阳两楼下矣！彼以壮阔胜，此以奇险胜。且东向为大石所隔，不能远望，楼则能望矣。”少仙曰：“东向无足观者。”乃指西南隅曰：“此殊奇观也。”视之，则两峰对峙若门，亦无土，而石垒者，与小石山同，惟大数百倍耳。少仙曰：“峰间有瀑布[17]，惜此处不能见。”

不立间架，只历历叙去，而满幅奇险之状，目不暇接。此亦柳州法门。[18]

文章导读

这是一篇游记，写于清同治十年（1872年）张荣泽家居时。该文是为数不多的长阳明清游记（散文）之一，于地方文献价值可见一斑，对当今文化旅游发展也具有非凡意义。而作者文字简约隽永，有“清水出芙蓉”的美感，深得“柳州法门”，不愧为文学大家，值得后人借鉴。

注释

1.小石山：按文中所述里程，应在今居溪村内或附近，然今人皆不知有其山，或山同名异，又或居人处万山之中而不觉其特。究为何山，待考。

2.壑：山沟。

3.癸酉：应为同治癸酉，即清同治十年，1872年。

4.胡少仙：张荣泽好友，应亦为居溪一带人。从下文“吾时率生徒携酒登之以为笑乐”一语可知，他应为业儒，时为塾师。从其修建读书别墅，且时常游乐来说，胡少仙家境宽裕，可能为富家子。

5.读书别墅：书斋。

6.向山之背：山背，即山后。向山之背，朝向山后。

7.相属（zhǔ）：相连接。

8.嵯峨（cuó é）：此处形容怪石多。

9.漫漶：此指怪石风化，纹理模糊难辨。

10.惟余步履是瞻：按照我的步子跟着走。

11.巉巉：此处指小石山顶有山石突兀重迭。

12.北望隔溪山：此语似表明，小石山在某溪之南侧。

13.桅垣：桅，桅杆。垣：墙。桅垣，即直立高耸的墙壁。

14.石脂（zhī）：石类，性黏，古用涂丹釜，可入药。

15.濆：古同“喷”。

16.斜阳电掣：斜阳光辉投射在溪水里，如同电光急闪而过。

17.峰间有瀑布：即下篇《游洞沟记》里，位于洞沟的瀑布。

18.此句为后人评语。“柳州法门”，即唐人柳宗元的散文手法。柳宗元（773—819），唐代文学家、哲学家，“唐宋八大家”之一，因其为河东人，又终于柳州刺史任上，故又被后世称为“柳河东”或“柳柳州”。

游洞沟记

小石山之游既已[1]，乃复穷石山西南隅峰间之瀑布。

峰间有涧，曰“洞沟”，水自南山洞出，乘高而来。南山两壁峡立，竟三十丈。中有石限[2]，若阙[3]，旁起中凹，凹承洞沟水，飞流而下数十尺，杵[4]为深潭。潭色澄碧，以竿测之，没数丈不得其底。下流底皆平石，石阔三丈，长竟两峡。水流石上，纹如交股辫发。数步外，又有石坎限之，盈科[5]而进，数盈科而至两壁之门，又杵为深潭渊。渊下流，则大石粗沙，入于小石山前之溪焉。瀑布旁有石，平如铺簟。坐石山观瀑布，远者飞流，近者摩石壁簌簌作声。如急雪纷堕，下舂[6]潭中，砯[7]然作钟鼓响，水花溅衣，春风乍扇，寒如九月。仰望两峰，石壁峭削，上刺云汉，青天一线。西峰颇下俯，怪石累垂，如欲落者。令人骇不敢处其下。沟中绝无人迹，但闻鸟声。

余以奇观，近在四里内[8]而不知。幸而知之，而又可数游乐甚，故记之，然犹未极其妙也。倘酷暑时，携酒消夏于此，其乐当过斯游远矣。

结构与前者同，而摩写处，尤为精悍。[9]

文章导读

这又是一篇游记，依文中“小石山之游既已”之语，当亦作于清同治十年（1872年）。后人评价，称该文“摩写精悍”。细读文字，确实如此，足见作者功力深厚，对汉字驾轻就熟。与前一篇《游小石山记》一样，这也是描绘家乡风景的力作。

作者说“其乐当过斯游远”，这是他眷恋家乡、深爱长阳之情。从文中可知，洞沟是一处幽美的自然景观，如能找寻开发，必然造福桑梓。张子润先生泉下有知，也定当欢欣愉悦。

注释

1.即已：完结，完成。

2.石限：石闸。此处指天然形成的，类似闸门的石槛。

3.阙：古代宫殿大门前两边供瞭望的楼。此处指两侧峭壁与连接峭壁的天然石槛，远望就像宫阙。

4.杵：用杵捣。这里是拟人的写法。

5.盈科：水充满坑坎，装满水的坑坎。

6.舂：把东西放在石臼或乳钵里捣去皮壳或捣碎。此亦是拟人的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