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笔记）：自非旷士怀，登兹翻百忧

同诸公登慈恩寺塔

（时高适、薛据先有此作。）

杜甫

高标跨苍穹，烈风无时休。

自非旷士怀，登兹翻百忧。

方知象教力，足可追冥搜。

仰穿龙蛇窟，始出枝撑幽。

七星在北户，河汉声西流。

羲和鞭白日，少昊行清秋。

秦山忽破碎，泾渭不可求。

俯视但一气，焉能辨皇州。

回首叫虞舜，苍梧云正愁。

惜哉瑶池饮，日晏昆仑丘。

黄鹄去不息，哀鸣何所投。

君看随阳雁，各有稻粱谋。

注释：

慈恩寺，唐太宗贞观二十一年（647年），太子李治为纪念他的母亲文德皇后所建。唐高宗李治永徽三年(652)，三藏法师玄奘在寺中建塔，即慈恩寺塔，又名大雁塔。为新进士题名之处。塔在今陕西西安市和平门外八里处，现有七层，高六十四米。

高标，这个词有多种含义，有时指品德高、能耐大的人，如张祜《赠贞固上人》：“南国披僧籍，高标一道林。”卢纶《雪谤后书事上皇甫大夫》：“盛德总群英，高标仰国桢。”有时指高高的枝叶，如韩愈《新竹》：“高标陵秋严，贞色夺春媚。”这里指高高耸立。

象教，指佛教。释迦牟尼离世，诸大弟子想慕不已，刻木为佛.以形象教人，故称佛教为象教。

冥搜，即探幽。

龙蛇窟，形容塔内磴道的弯曲和狭窄。

羲和，古代神话中为太阳驾车的神。《楚辞·离骚》：“吾令羲和弭莭兮，望崦嵫而勿迫。”（我命令羲和停鞭慢行啊，莫叫太阳迫近崦嵫山旁。）

少昊，姬姓，名玄嚣，号金天氏，又号青阳氏。传说历史中的人物，后被神化为神话人物，成为司秋之神。

虞舜，虞是传说中远古部落名，即有虞氏，舜为其领袖，故称虞舜。

苍梧，相传舜征有苗，崩于苍梧之野，葬于九疑山(在今湖南宁远县南)。这里用以比拟葬唐太宗的昭陵。唐太宗受内禅于高祖李渊，高祖号神尧皇帝。尧禅位于舜，故以舜喻唐太宗。

瑶池饮、昆仑丘，《列子·周穆王》：“(穆王)升昆仑之丘，以观黄帝之宫。……遂宾于西王母，觞于瑶池之上。”事又见《穆天子传》卷三。此喻指唐玄宗与杨贵妃游宴骊山，荒淫无度。

黄鹄，即天鹅。

随阳雁，应该是追随阳光取暖的雁。雁天冷南飞，天暖北归。

稻粱谋：本指禽鸟寻觅食物，多用以比喻人谋求衣食。

试翻译如下

慈恩寺塔高高耸立跨上苍天，在这样的高处，劲列的风无时无刻不在刮。

我没有旷达之士的胸怀，登上这座塔反而翻起百种忧愁（也可以说很多忧愁，百是虚指，泛指多）。

才知道佛教的力量，足可以在幽冥中探索。

看这塔，向上穿过龙蛇的窟穴（指盘旋的楼梯），方才走出枝丫撑起的幽冥一样的黑暗。

北斗星就挂在北边的窗户，银河仿佛在西窗户哗哗地向西流。

羲和加鞭赶着炽白的太阳，少昊走来带给我们清肃的秋天。

秦山在此看去仿佛只是碎块，泾渭更是难以看到。

低头看只是一团雾气，哪里能辨出哪儿是皇城长安呢。

回头呼唤虞舜，苍梧云雾正堆愁。

可惜呀，周穆王与王母在瑶池上那样欢乐的饮筵，也难以挡住夕阳西下余晖洒在昆仑丘。

黄鹄不停地一个个远走高飞，哀哀鸣叫不止，不知前去投向何方。你们看那些追阳逐暖的群雁，各自有着谋取稻梁的算计。

赏析

天宝十一载（752年）秋，高适、薛据、岑参、储光羲一起登上大雁塔，每人赋诗一首。真如鲍照所说：“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人生亦有命，安能行欢复坐愁！”岑参登塔说：“誓将挂冠去，觉道资无穷。”可看其对慈恩寺塔的描绘“突兀压神州，峥嵘如鬼工。四角碍白日，七层摩苍穹。下窥指高鸟，俯听闻惊风。连山若波涛，奔凑似朝东。青槐夹驰道，宫馆何玲珑。”哪里有佛家语？所以，岑参跑到边塞打仗去了。高适登塔看到“秋风昨夜至，秦塞多清旷。千里何苍苍，五陵郁相望。”提醒自己时光催人，又感慨“输效独无因，斯焉可游放”，报效国家还没有门路，且在这里闲玩一会儿吧。后来高适出任淮南节度使，讨伐永王李璘叛乱，封侯。

杜甫先生呢？到了这里，却是“登兹翻百忧”，只能忧戚一世了。他忧些什么呢？一在景物的描写之中——

方知象教力，足可追冥搜。

仰穿龙蛇窟，始出枝撑幽。

七星在北户，河汉声西流。

羲和鞭白日，少昊行清秋。

秦山忽破碎，泾渭不可求。

俯视但一气，焉能辨皇州。

佛塔之高，让人感觉秦山破碎，泾渭难分，皇城不辨，这是对佛教太盛、圣教（儒教）不传的担忧。当然，也可将建佛塔当作大兴土木、骄奢淫佚的代指，批评唐玄宗的昏聩。再忧就是忧盛世将去，谗人高张，贤士无名——

回首叫虞舜，苍梧云正愁。

惜哉瑶池饮，日晏昆仑丘。

黄鹄去不息，哀鸣何所投。

君看随阳雁，各有稻粱谋。

借虞舜死去，暗指唐太宗死去（唐太宗玩过禅让把戏，让李渊把帝位让给他，与舜相似），盛世不在。化用屈原《卜居》中“宁与黄鹄比翼乎，将与鸡鹜争食乎？”中的意象，感慨黄鹄去，随阳雁来，贤人远投，小人满朝，批评当时李林甫把持朝政排挤为国为民之人，专用利己小人。

不得不说，杜甫的感觉很敏锐，历史就向着他忧虑的方向走去。

七律·读杜甫《同诸公登慈恩寺塔》有感

夜深枕上睡难安，梦阻身边矮铁栏。

起视远楼光一片，卧听网语乱三观。

读诗忧世先生叹，理政薰弦舜帝弹。

且劝白丁心莫碎，梦飞鸥戏老河滩。

（注：薰弦，《孔子家语·辩乐》：“昔者舜弹五弦之琴，造《南风》之诗。其诗曰：'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后以“薰弦”指《南风歌》，政通人和的气象。许浑《登尉佗楼》诗：“越人未必知虞舜，一奏薰弦万古风。”老河滩，我老家的河滩，我小时候环境尚好，鸥鸟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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