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街上的车开始增多，有驾照的人也越来越多。
听说驾照一年比一年难考，同事如歌马上到驾校报名。另一个同事李有才说：“你连车都没有，考的什么驾照？”她说：“先把驾照考下来，车以后再说。”李有才说：“照你这么说，考啥汽车驾照，不如直接考个飞机驾照，飞机以后再说呗。”
我的一个朋友是一所大学汽车理论老师，他们大学里还开了驾校。他曾开玩笑说：“木兰你来学啊，不要钱，还保证手把手教！”可是那时我一直没兴趣去学。这城市很小，去哪里都可以步行，按照网上说法，如果说分赤贫、中产和富人阶级的话，我属赤贫，我认为这辈子我也不可能拥有一辆自己的车，学车对我而言真是极遥远的事。
我们系洪老师在寒假前最后一次例会散会时，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去一个驾校学习，杨老师已经准备去了，大家约好一起去，有照应，也有意思。
洪老师的先生几年前开着借来的车与一辆翻斗车相撞丧生。后来借给洪老师先生车的那个朋友，将洪老师告上法庭，要求赔偿二十万元损失费。不知最后如何解决的，但洪老师能走出阴影去驾校学车，总是件有勇气的事。学费不贵，一千四百元，比别的驾校便宜一百元。想到有一起学的，机会不错，考个文凭也不赖，于是也没打听是哪个驾校，就让洪老师帮我报了名。
第二天有人打电话给我，说她是驾校尤校长，让我在校门口等她，她带我去交警支队照相和体检。
尤校长开一辆红色捷达车，说话声音有些沙哑，穿一黑色貂皮大衣，嘴里不停嚼着口香糖。后来她总算把口香糖吐掉了，却又开始抽烟。
我读张岱《夜航船》记得里面这样说：“苏秦初说赵，赵相李兑遗以黑貂裘。及游说秦王，王不能用，黑貂之裘敝。”我本来对貂皮爱好者好感就不多，她的黑貂皮更没给我好印象。
我把学费交给她，她用极潦草难看的字体给我开了一张收据？收据上落款是诚信驾校——收据当然不是正规发票，就是一张白条。
从交警支队回来路上，尤校长摔到后座上一本书，对我说:“先看书，半个月后考理论。这是我带你去交警啊，不然不知有多难。”我及时地谢她，下车回家看书去。
两个月后新学期都开学了，才由尤校长派来的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叫小金的男子开车带我们去安达驾校考试。
洪老师说她没复习好，没报名。我和杨老师一起去。上百人等在安达驾校院子里，我们又被告知是北方驾校的，令人不明所以。难道诚信驾校不诚信，改名了？
好不容易排队进到考场门口，我又被从队伍里揪出来，说照片与本人严重不符，是替考。
我嘞个天，是警察叔叔识人功夫不够高强，还是警察叔叔的照相技术太差，我本人就怎么不是本人了？我找到一个女警察，证明照片上的人就是我。她只好去里面办公室找领导。领导是个高个子警察，走过来看看我，看看照片和身份证，说：“本人比照片好看太多，整容了吧？那进去考吧。”
走进考场时，我心里嘀咕：我一个赤贫哪来的整容费呢？
科目一理论考试结果很快出来，学霸杨老师是一百分，学渣我是九十九分，均顺利过关。
送我们来的车把我们扔在安达考场就不管了，让我们自己想办法回城，并说一周后开始练车。
那里是郊区，车少人多，极难打到出租车。同校的几个老师一时兴起，决定步行回市区。走在阳光明媚的林间大道上，感觉真是不错。后来跟朋友说起从安达走回来的事，好几个人都埋怨道：“怎不打电话给我？我开车去接你！”唉，我周围开车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有人还有不止一辆车。
一周后练车，地点居然选在离本市很远的洮南市一个乡。杨老师说没时间，想暑假再练。这时我才隐约听说尤校长这个驾校是个野鸡驾校，没有资质，没有场所，挂靠别的驾校考试，什么时候考试也得等，等起来就不知何年何月。
尤校长带来了两个教练，一个是她弟弟小尤，另一个是那天开车送我们去安达考试的小金。尤校长八岁的女儿也跟来了，跑来跑去地玩。
这天开板儿就练起步停车和移库。一台车，六个学员。场地是他们借用的废弃的乡政府旧址，立几个杆子就算库了。四月初，郊区风很大，我们站在外面，他们都说担心我被风刮跑。
小尤帅气文雅，教我起步停车。尤校长用手指夹着一支烟指指点点：“这多好的条件，你去别的驾校，一上午摸一次车就不错了！”
我一上手，就把那辆破得像随时要散架的旧捷达车干灭火了。小金心疼得不行，开到外面车行去修，一修修了一个小时。
修车回来我就开始练习移库，用了十一分钟才移进去。我一从车上下来，同去的小罗就告诉我：“小金给你起外号了，叫你慢慢，移库必须六分钟以内才过关啊！”
小罗上车去练习，小金又在背后给小罗起绰号，说她开得太歪了，叫她罗歪歪。他在学员练习过程中态度恶劣，言语粗俗。我心想：我还没给你起绰号呢，这一上来就移库，你们家没学加减法就练乘除啊？
中午一个学员先走了，一个农民学员自己去找局。我们四个学员、三个教练加上一个小孩共八个人一起去了德顺饭店。
点了八个菜，还给教练买了烟，给刘校长女儿特别点了菜和饮料。最后五个学员每人分摊七十九元钱。这时我才看明白，敢情尤校长带女儿和两个教练是白吃白喝来了。人家别的驾校都是教练溜须学员，怕学员不过扣奖金，他们这里反过来了，教练才是爷。
回程中小金对我说：“你这个样子怎么能过呢？”我说:“没事，我第一次练习开车就开到了洮南。”他道：“你们家有车啊？那你没事多练练啊！”他倒真会算计，给他省油钱了。
回到家就发现脸又红又肿又痛，这还戴了口罩呢。夜里竟然痛得醒转。如果是在正规驾校，有食堂，有休息室，不会一整天在大风里吹，情况应当不会如此严重。我先生仔细检查后说：“你这脸过敏严重，大风天真不能去野外啊，咱别练了。以后晚上我带你出去练。”
第二天练习我没有去，因为练车场地练车时间也没一定，差不多是打一枪换个地方。
过了几天，小金打电话给我：“你能不能和你们校长说说，把校园里实验中心前面那块地借给咱们练车？然后你们白天不能出去学车的学员晚上练，你们每人一天掏一百块油钱就成。”我一听就知道这是上了贼船了，就认钱，才不在乎学员过不过。学校有不是我家开的，竟然异想天开打上了学校的主意，真没谁了。
那以后，小金三番五次打电话说，马上就要倒桩考试了，能不能掏一下油钱啊？我答复他：“我自己练，你跟其他学员商量吧！考试我会照常参加。”
半个月后，野鸡驾校也不问我练习到什么程度了，直接通知我去考试。我先生开车带我去安达考试，那个小尤教练在。
不知为什么，我给他们互相介绍时，小尤脸上不大好看。我先生告诉我：“他是看交警叔叔对你这么热情，他没面子呗！”
又过了半个月，小金打电话来：“你再交三百块钱吧，你那个倒桩没过啊！”我说：“不可能，交警还能搞错？”
他说：“那你把身份证号说给我，我查查。”
不一会儿，他电话又过来：“真的没过，还得给你报名啊！花点钱吧。”
我说：“这个不用你管，我先不报。”
交警叔叔让我接下来好好练九项。我打电话给小金，要求练九项。小金说：“行，你等我电话。”这一等，杳无音讯。半年后再打电话去，居然空号，无人接听了。
一起报这个驾校的其他十几个老师已经分别以不同的方式一一领教了野鸡驾校的风范。一个老师每次倒桩都不过，每次都得交钱。一个老师干脆自己花钱去别的驾校学。一个老师大冬天的起大早去清扫场地，不然没地儿练车。还有说七点等着带大家去练车，大家在冷风里一等就是两个小时，给他们打电话也不接。
我们互相打问是谁牵头来这个驾校的，最后发现谁也不认识这个尤校长，只是尤校长租了一个老师家的房子车库，说开驾校的，让帮忙找学员，我们这些老师就滚雪球一样一个个上了贼船。
这驾校曾专门招收农民学员，说是他们的钱好赚，上秋卖了粮，每人一千八锛儿都不打，过年还请吃杀猪菜。
最后包括我在内只有五人拿到了驾照。洪老师一直没参加理论考试，跟尤校长协商能不能把钱退回来，或转到别的驾校去，得到的答复是不可能。
反讽的是，我的驾照上印满了数字8，出生年月里有两个8，发证日期有两个8，换证日期是三个8。可是到现在我也没发，没有车，飞机就更甭想啦。
我曾在早市看到尤校长同时左拥右抱两个男人，一时惊得目瞪口呆。她早就离婚了，跟什么人过总不一定。
再后来，听说尤校长跟着那个小金卷了学员的学费跑到外地去了。驾校就像一阵风，像一个传说，说没就没了。我先生有一次非常生气地说要把这个驾校给平了，现在看不用咱平，它自己就平了。
洪老师的学费要不回来了，如果想学还需要重新报名考试。杨老师一直没练上车，理论考试成绩很快就将作废，她只好联系了另一个驾校继续学习。
我弟无牙打电话骂我：“最讨厌你们这种没一点功夫只给交警找麻烦的马路杀手！”我苦笑，谁让我去的是野鸡驾校呢！
十几年过去，回想这次驾校学习经历，觉得这是我那年做的最脑残的一件事。所以，再遇到有打算学开车的，就跟祥林嫂似的，一遍遍控诉野鸡驾校的不良，认真告诫人家：学车别图便宜别跟风，一定要去正规驾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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