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笨拙里怒放，在内心嘉许

我们去大文开会，我发现大礼堂舞台右侧，有一台钢琴，而且还是大三角钢琴。

暗黄的灯光下，钢琴上仿佛有一只手在向我悄悄扬起，召唤我前去与它相会。一瞬间，我眼里一切都褪去了色彩，唯有那架大钢琴在闪闪发光。

乡巴佬和门外汉我忍不住奔过去，轻轻触摸琴键。和我们琴房那台电钢琴比，它的漆面闪着上好的光泽，琴键黑的更黑，白的更白。它好像高贵的公主，身着华服，既冷艳又热情，既精致又出戏。因为我不相信它如此高雅华丽，还能如此鲜活真实。

我在口罩的掩护下流着口水抚摸琴键时，有人在我身后说，这台钢琴不得好几万块钱呀？另一个人说，要五十万呢。

我听了，从梦中 “Duang”  地一下醒来，口水顿时就不流了。这么昂贵，我没做梦吧？

我想你一定在人民网视频号里看到了北大学子在食堂弹钢琴的那个视频了吧？

那些男生女生坐在钢琴前面，手指娴熟地触动琴键，音乐便自然而然流淌出来。开始只有一个女生，她染了黄头发穿着运动衫运动鞋。几乎都是男生在弹。他们也穿着T恤衫和运动鞋，并没有把食堂当成舞台，所以曲子和画面两不相干，甚至使你感觉他们好像刚从球场上下来，还带着一身臭汗。

后来出现了反转。一个苗条高挑的白衣黑裙的黑长发女生来了，她弹了理查德·克莱德曼弹得使人耳熟能详的《爱的纪念》，那种出尘的感觉一下子就出来了。她和画面和音乐是一体的，前面的同学弹奏时，食堂还是食堂。到了这个长发女生上场， 食堂就不再是烟火俗世里的食堂了。她简直把食堂变成了仙境。

爱的纪念始于童年，却没有终点。它是情意绵绵，也是甜蜜忧伤；是忘情微笑，也是满心期盼。那份真挚，那份激越，化作琴键上跳跃的音符，长驱直入每一个与它相遇的人的心田。啊，春天有甘霖，河水有浪花，麋鹿在山间奔跑，月亮在高高的山冈，少年永在我心怀......

唉，什么时候我们学校也能有这样宽敞高雅的食堂呢？

那天散会后，我又跑到舞台上去，把我会的两首曲子用力弹了一遍。为什么说用力呢，因为三角钢琴的琴键要比电子钢琴重，非得更用力才能弹出声音来。这也是会弹琴和不会弹琴的本质区别。会弹琴的，举重若轻，无需用力，琴声可以传很远。不会弹琴的，再用力声音也传不远，更弹不出曲子的灵魂来。

而手指与琴键相接触时，电光火石般使人浑身颤栗。音乐使人拥有了第二种语言，它是你在说话写字之外的另一种表达。于是，我把自己的灵感、幸福感都尽数倾诉。第一次，我发现一个人可以是自己的听众，虽则笨拙，却在笨拙里怒放，在内心嘉许。

久在人间，走这一路长途，啊，此刻，木兰我看到了多么美妙的风景，有如站在群山之巅，自己没有高度，但能领略到高处的胜境。雾霭缭绕，山峦起伏。泉水淙淙，松涛阵阵，芳草萋萋。翠樾千重，云吻波峰，光耀深谷。群鸟欢唱，蜂飞蝶舞......我们注定别离，但也曾执手相依。我们注定隐身江海，但也曾留下声音。让我记住此刻吧，它将是我苦涩里的蜜糖，冷风里的暖宝，饥馁时的美餐。

离开那架钢琴时，仿佛与热恋情人分别，我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我又挽住小马老师的手臂，谢谢她此前给我的是1234567，而不是五条线上完全看不懂的小豆芽。

记得含小时候在老师家的琴房每次对着满纸小豆芽练习指法时，我常常因为看不懂而在琏感到困倦。有时他弹着弹着，我就盹着了。有一天，他弹了一首曲子，我听了感到万般忧伤，竟然一点也不困了。我跟他说，你弹的曲子让我想到了童年。他说：妈妈，这首曲子就叫《童年》呀！

一首曲子就是拥有这样的魔力。不需要翻译，让一个语言不通也完全不懂音乐的人，沉浸在童年的回忆与时光流逝带来的怅惘感伤之中。谁说我们回不到过去？音乐就能神奇地助我们从此岸回到彼岸。

期待着下次有机会再去摸一摸那架钢琴。“百草千花休闲笑，且待三冬。”有了这份期待，即使凛冬已至，我都不曾觉出任何的萧瑟与酷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