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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后半场:闭经等于必经

林少华在题为《小说家村上春树和文体家村上春树》的讲座中谈到村上春树将做爱和作文相比较,已经让人大跌眼镜,而伊藤比吕美的散文集干脆就叫《闭经记》,就这,也能拿出来大书特书,还有什么是不能写的呢?我们中国人一向讲究含蓄内敛,不在非虚构写作里谈身体和性,秽衣都要晾在避人处。日本作家却大胆到如此没有边界,真是没谁了。 

 

伊藤比吕美写小说、散文,也写诗,得过紫式部文学奖。她生于1955年,写作这本书时,是在五十多岁到六十多岁的年纪,正值女性更年期。

一天天走近衰老,身材发福走形,皱纹满面,接近和经历闭经期。同时要面对无数家庭问题,高龄双亲经历暮年挣扎,要付出精力照顾,她频繁往返于美国和日本之间,与父母关系尤其是和母亲的并不融洽。女儿渐渐长大,与自己的关系也在疏远和重建之中;经历了离婚,和现任丈夫的关系渐趋冷淡。她面对的,正是众多中日女性都在面临的课题。自己处在痛苦煎熬的闭经期,人生处在中老年的断崖期,身体和心灵正经受双重煎熬。

我们也许对中老年女性怀有偏见。那些身着俗气大花图案衣服,在广场上震欲聋的音乐声中起舞的大妈们,那些在街头巷尾议论东家长西家短土豆几毛钱一斤的大妈们,催相亲催婚催生育的大妈们,她们已经失去了青春,现在,抖落满身疮痍,在进行着生命最后的狂欢。可是,你是不是觉得她们扰民,庸俗,令人生厌?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不是你的母亲要成为她们中的一员,就是你将成为她们中的一员。即使你不是在跳广场舞,但肯定会有其它方式,使你成为老年女性中的一员。衰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污名化,骂一句老女人就无比恶毒呢?

那么,我们如何破解难堪不被打倒?来看看伊藤比吕美吧。 由于人类普遍寿命的延长,六十多岁还算是中年。经历过各种大风大浪,亲历过至亲的离去,人生的烦恼与忧虑正在变换内容。但她就是要大咧咧告诉你,既然闭经是必经,那就没什么好再怕的。

伊藤比吕美固然是成名作家,可是她的经历仍然可以说是很惨。二十岁时患了厌食症,三十五岁又患忧郁症,离婚后去美国生活,五十多岁和一个美国画家同居。她有三个女儿需要抚养,还要顾父母。她从美国加州到日本熊本县,就像你周末从城里返回郊区那么频繁。父母、丈夫去世后,处理好他们的遗物,也处理好自己的生活,她开始了放飞自我的人生。我想,她并不比别人优裕,她只是比别人勇敢。

你知道伊藤比吕美在一个女子大学的同窗会上发表演讲之前,友人给她的着装建议是什么吗?“比吕美啊,你大大方方地袒露自己就好,那些人之所以邀请你,就是想看吓人的东西,从中受到刺激,就让她们看看你平时的样子吧。”  她的着装有多“吓人”呢,和上高中的小女儿穿同样款式的衣服,穿牛仔裤,穿一切自己喜欢但可能惊世骇俗的衣服。她去跳尊巴,减肥,骑马,做一切年轻人在做的事。

她就那么大大方方地写闭经,写变白的阴毛,写丈夫去世时缩小的性器,可以说,她勇敢地跨越了性别耻感,因为衰老而获得了重生。

“女人一旦上了年纪,乱七八糟的就全来了,色斑皱纹白头发,各种神出鬼没的过敏症,身体里仿佛燃起一个大火炉似的潮热。”

这和年轻时身体里发生各种莫名其妙的变化不一样,现在我是欧巴桑,镇定得很,面不改色,会冷静地观察自己的变化。观察一番后,得出结论,我还是我。进入更年期后,我蜕掉了一两层旧我,变得更棒了。”

“我根本没觉得月经难受或麻烦,来的时候简直像和老朋友重逢。更何况月经的势头啊,就和三十几岁时一样,哗哗猛。赤红的血好似夜空中绽放的辉煌烟花,运动会上随风飘扬的旗帜,完全是种喜庆。”

说再见的一天终于要来了,这让我很伤感。”

这就是人生的后半场,再也没有那么多热烈燃烧的希望,只能直面难堪与难言之隐,于是,她百无禁忌地书写所有女性必将经历的私密:“我们的母亲,我们的姐妹,我们自己——所有人,所有人,都会闭经啊!”而闭经,在伊藤比吕美这里最终破除了灵与肉的双重禁忌,变成了必经。

她不是说教专家,但她赤裸裸地写身体,写性,写困惑,写不满:“我们是满身疮痍的女人。无论旧相识还是新女友,都浴着血,伤痕累累。有孩子的为孩子而伤;父母健在的为父母;有男人的,男人是元凶;没男人的,亦自有伤痛。我们精疲力竭,身心破碎,然而当新的太阳升起,又镇定地站起身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甚至,平时根本感觉不到自己已经满身伤痕。

很多女作家都得过抑郁症,但她们会通过写作治愈自己,又通过自我疗愈来救赎他人。梅.萨藤写作的方式是写独居日记,认真记录和整理自己的生活,比较温和。伊藤比吕美是以战斗的姿态展露和剖析自己,比较激烈。而无论哪一种方式,都是一种勇敢,都是殊途同归,最终抵达和解与治愈。如此说来,写作是多么有意义的事情啊。

即使此刻我们还年轻,但这本《闭经记》仍然会帮助我们理解母亲一辈的苦难、伤痛与必然到来的命运,也为我们的未来做预演和筹划。伊藤比吕美的勇敢坦诚使我们不再为身体里的潮汐感到羞耻,广场舞和尊巴一样,都是生命的奔放。 “变老意味着自由,全新的自由。美或不美,都去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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