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毕业后,我上了重点高中一中,历继红去了普高七中。高三没读完,历继红就辍学去二鞋厂工作了。她说既然要当作家,就用不着读大学。
听说历继红在七中经常收到退稿信,一篇文章也没有发表过。以她的成绩,连中专也考不上。普高升学率几乎为零,谁都认为奇迹不会发生在她身上。而鞋厂女工的工作,和她正相配。至于考清北当大学老师和科学家,那是我们年级学习最好的赵昕奕韩宁她们的选择。
初中毕业二十五年时,赵昕奕受市长邀请回家乡扶持一个项目,班长海波组织了一次同学会。
那次一共来了十八个同学,历继红也来了。她是从省城赶回来的。她现在不叫历继红了,她改名叫历霁虹了。
教我们语文的王老师也来参加同学会了。赵昕奕在清华大学当老师,王老师一点不奇怪。她没想到的是,历霁虹却今非昔比,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历继红在鞋厂下岗后,卖过盒饭,擦过皮鞋,什么工作也干不长。但她一直坚持写作,因为总是遭到退稿,她干脆学张爱玲,还拿着小说稿去了《作家》编辑部找主编大人。然后《作家》编辑部的主编又把她的稿子带到了北京,所以,她的名字就出现在中国最顶级文学期刊上。我们聚会时,她已经出版了一本散文集、三部长篇小说,还加入中国作协了。她笑着说:“以前是做鞋,现在还是作协,不过可是两码事儿啦。”
坐在我们中间的历霁虹,身穿一件银灰色连身裙,头发高高挽起,修长白皙的脖颈上,戴着一串淡粉色珍珠项链。和我们比起来,好像她才是那个考上名校事业有成春风得意的学霸。
历霁虹带了二十本小说来,当场签名,每人送一本,连王老师也有份。
她拿出一支漂亮的银色签字笔,刷刷刷龙飞凤舞地签名。饭店的大圆餐桌,成了历霁虹的舞台。枝型水晶吊灯,成了舞台的追光灯。所有光亮,都打在历霁虹一个人身上。
我接过她的书,翻阅起来。书是作家出版社出版的,装帧雅致,书名叫《向海湖畔》。她的签名精心设计过,只有年月日写得歪七歪八,暴露了她写字难看的事实。
可是,她的梦想实现了呀。历霁虹现在是省作协专业作家,还卖了小说版权,真的靠写作养活自己了。她说,离婚时她带着儿子过,没钱交房租,就半个月半个月交,日子别提多难了。那也没放弃写作,天天不停地写写写,邻居都认为她有精神病儿,脑子坏掉了。
那天的同学聚会,成了历霁虹的主场。王老师说,没想到她能成才,真是好样的。
后来的同学聚会,历霁虹没再参加过。她对我说:“我就是想让老师和同学看看,别瞧不起人。差生学渣咋了?一样能创造奇迹。”她还有一些话没说出来,我帮她在心里翻译了:你不是作文写得好么?那又怎样?
对了,奇迹这个词和今天的历霁虹太相配了。一个学习成绩在班里打狼的差生,一个考不上大学的差生,为了文学梦,日日夜夜写作。今天人们看到了她的成功,却不知道她曾经没有电就点着蜡烛在厨房里写,没有书桌就在床板上写,没有时间就在车间休息时写。就这样,她完成了一个差生的逆袭,惊艳了时光,惊呆了众人。
当年历继红的作文本被摔得有多响,今天她还给老师的回击就有多重。别看王老师口口声声说她是好样的,其实所有人都能看出她极力掩饰的尴尬。王老师是省级优秀教师,一生得过荣誉无数,但历霁虹的成功,和她半毛钱关系也没有。不,不对,可能她的羞辱对今天的历霁虹而言,是一种绝好的鞭策吧。
不知道其他同学有没有读历霁虹的小说,我是认真读了。历霁虹写了向海湖畔一个家族四代女性跌宕起伏的人生。人物形象鲜明独特,很打动人,其中第三代女性身上,能看到她的影子。说真的,我的写作水平,远远比不上她。
听说王老师后来很感慨:怎么历继红能成了作家,那么多有潜质的同学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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