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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提公鸭嗓一枚

《红楼梦》第三十七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 蘅芜院夜拟菊花题”里,探春给宝玉写信说:“前夕新霁,月色如洗,因惜清景难逢,讵忍就卧,时漏已三转,犹徘徊于桐槛之下,未防风露所欺,致获采薪之患。”三百年前,大户人家的小姐连着凉感冒都这么优雅,这么浪漫,这么充满美感。感冒也不叫感冒,叫采薪之患——我病了,不能和你一出去搂柴火啦!是一种谦虚的说法,人家哪里用得着亲自去搂柴火,有的是仆人。想及此,披头散发举着纸巾不停地擦着鼻子里流出来的粉条儿的我,不禁为自己感到汗颜。

观音手中永不离净瓶,麻姑手里总拿着寿桃,自由女神右手一直高举象征自由和光明的火炬......一切那么圣洁美好,再看自己手中须臾不可或缺的纸巾,外加一个放脏纸巾的破塑料袋儿,唉,不提也罢。

琼瑶小说里的女主得病也都优雅。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白衣姑娘,会在夜里睡不着时在钢琴上弹奏一曲,月光如水,琴音如诉,然后借住家中的帅气男主被吸引而来,两人一见钟情......

剧烈的咳嗽使我胸膛里仿佛爆发出阵阵海啸,摇动我废墟般空旷破败的身体,一时间把我震得花枝乱颤,不,是七荤八素,好像在提醒我:醒醒,想啥呢?

周前,因夜里睡在开着的窗子下而着凉,一夜之间我忽然失声,然后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到处跟人比比划划,加上四处乱飞的眼神,让人家猜猜猜我要说的是啥。面对张牙舞爪的我,有人一头雾水,有人心领神会,有人充满怜悯。

因为发烧,眼睛发出贼亮的光,脸蛋子是两坨高原红。鼻涕眼泪总是一大串儿。为怕传染人,还得戴个大口罩,哪里能和优雅沾边, 简直丑死。

每天还得像个小白鼠,吃七八种药,就看哪种能对症。退烧的一种,抗病毒的一种,止咳的两种,化痰的一种,理肺的一种两个包装......有药片,有胶囊,有冲剂,有口服液,有大药丸,有小蜜丸,有中药汤......那叫一个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巫医跑遍全城买药之外,还不厌其烦体贴入微地加持各种道听途说的民间偏方给我。水冲鸡蛋花、香油煎蛋、蒸梨、烤桔子......

被咳嗽震醒的夜里,我起身,在黑暗中摸出一个瓶子,喝一口里面的集安发酵梨汁,同时确认下房门关好了,不至于吵到人。微微的酸甜之中,仿佛有酒意。于是,每一次咳嗽,都被一小股凉凉的梨汁抚慰。天亮时,梨汁已尽,剩下好看的磨砂瓶子。用发烫的手握着,感觉它仿佛是男人微凉的臂膀,我醉在自己的恍惚里。

在《张爱玲给我的信件》里,张爱玲和夏志清常常提起自己的伤风感冒。“一冬天不断的伤风感冒,占掉许多时间......”“但是是真从去年十一月起断断续续病到现在,感冒从来没有像这样连发......”再咳得厉害,我就干脆读书作安慰。凌晨两点,我在张爱玲的文字中获得了力量。感冒已经成了她日常生活中的高频词,或者说一种形态,她已经能和感冒安然共处了。而我,平均七八年才感冒一次,感染新冠还无症状,我有啥特殊的,咋个就跑了我了?这是独特的生命体验,让你知道,你有嗓子,有鼻子,不然谁都意识不到它们的存在,更难得思考一下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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