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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注摆盘十六年



十六年前的九月一日,我以三十五岁高龄前往东北师大读研。在火车站乘学校迎新大巴车,和本科生一起报道。

有个老师问:“你们是来读博士的么?”我一听顿时矮了下去,自己是不是太老了啊?然而向学之心其实一直年轻啊。

进班级以后稍感安慰,我们中国现当代文学班共六个女生,我排行第四。

六个女生互相帮助抄笔记,占座位,简直不要太亲近。我们的第一次聚会选在了同志街附近的同达酒店,六个女生统共喝了三瓶啤酒,被男生知道了,嘲笑不已。后来又在师大北门附近的学府火锅聚会,这回更完犊子,竟一瓶也不能喝了。这两家物美价廉童叟无欺的店我们一毕业就黄了,好像专门是为我们开的。

一个周日,家在长春的荣姐诚邀全体女生去她家里做客,同时邀请了古代文学班的婧婧,因为她和我是连体姐妹花,荣姐是真体贴。

我们打车去荣姐家,荣姐在电话里耐心告知司机路线和小区方位,很顺利就找到了。

一进荣姐家,女生们连连惊呼:“哎呀,荣姐你家也太大了吧!”“荣姐你家好美啊!”

我更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眼睛不够用,楼上楼下地跑,打开每一个房间的门惊叹,并且发现熨衣间足足可以住下一个人!这明明就是公主和王子结婚以后的家嘛!

我一脚踏进厨房,指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东西问:“荣姐,这个是啥?”

荣姐一边摘木耳一边说:“这是吐司机。”

我听了直伸舌头,吐司还有机啊。这时丽萍说:“进厨房,要换厨房拖鞋,你穿的是地板拖。”

我又伸舌头,乖乖换了鞋,问荣姐我能干点啥。

荣姐说:“你来给猕猴桃打皮吧,我们做个水果拼盘。”

原来荣姐早看出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猕猴桃打皮,切片,是最简单的活了。

只见荣姐把猕猴桃片摆在一只大水晶盘的一圈,里面倒入罐头黄桃丁,又从冰箱里取出春天时冷冻好的樱桃,点缀几枚在其上,嘿,一只漂亮的果盘就完成了。

荣姐烧了陈皮红烧肉,蒸了鸡蛋羹,炖了鱼,还调整了盘子,颜色轻重要串开。最后,餐桌上食物色香味俱全,餐具精巧雅致,实在美不胜收,堪称一桌艺术品。那一餐令我记忆犹新,并且应当说,它改变了我的人生。

荣姐有最清澈的眼神,最温柔的语气,最体贴的个性,最优雅的气质。寒冷冬天,穿一袭长大衣,戴一顶小圆呢帽压住微卷的短发,荣姐慢慢行走在文学院外面的甬路上,高大的树木落尽了叶子,她的穿行却搅动漫天飞雪,我远远看见了,像看一个电影镜头,出神良久。

上课时,我们夸荣姐的笔记本好看,她就特意去桂林路市场给全班同学都买了那种牛皮纸面的大笔记本。平安夜也是紧张的考试前夜,她给每人一只大红苹果做安慰。

美好的荣姐,我多么想像她一样,家事、工作和学习上,永远贤惠、严谨和谦逊,一切不疾不徐,妥帖得体。然而我是个学渣,怎么学也是东施效颦。毛毛躁躁,丢三落四是我;东跑西颠,蹦蹦跳跳是我;虚荣自大,急功近利是我,得意忘形,破马张飞还是我。


最后,有如煤的形成,耗费时间精力的大片浩瀚林海,仅从荣姐那里学习到了一点点摆盘技艺,并坚持认为这是我所学习到的生活态度。十六年来,专注摆盘,认真选择餐具,精心搭配食材颜色,乐此不疲,从不曾放弃。做出来的食物不管好不好吃,好看是一定的。以至于我儿子见到精致的食物就会说:“妈妈,这个是你的风格。”

某天深夜,突发灵感,把能联系到的同学拉进了同一个微信群。很快,荣姐也进群了。她赞我那篇《你知道於菟是什么意思吗?》写得好,我听了感动得什么似的。原来,她的出现,就是为了永远让你如沐春风啊。


我们今生所遇到的人和事,有的如砂粒,进鞋子,硌脚,迷眼睛,流泪。有的如珍宝,任何时候都有光芒,值得珍藏于内心的圣殿。十六年,我们各自都经历了人生的起伏迂回。平静之下,谁不曾感受生活的水深火热?不言不语,不评价不说破,不代表没有爱憎立场。唯宽容,唯原谅,唯云淡风轻,不计宠辱,而已。


“愿惜人愿惜物,愿无邪愿有度。”张爱玲说过:“无论天涯海角,再也没有这样的人。”她是说一生挚友宋淇夫妇。我觉得,说的也是荣姐之于我们吧。我听《布列瑟农》这首歌,从眼睛到心里,满满的都是泪。在别人,可能想到了初恋情人,以及失而不得的爱情。不知为什么,我想到的,却是荣姐在我生命里星辰般闪亮,爱情般甘美的存在。

那时以为自己很老了,没想到在真正老去的今天回望,发现当年的自己竟然还是青春逼人啊。亲爱的荣姐,在我心里,你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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