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父亲打电话给我，让我给他买老年人用的纸尿裤。因为做过手术的缘故，他近来偶尔会大便失禁。
我网购了三百个纸尿裤，恨不能每个牌子每种款式都买一包。到货时袋子太大，由含帮我拖到车库去。三百个纸尿裤，储备量至少够父亲用一年的了。
我觉得我们拖着一个残酷的现实，一座沉重的大山！袋子并不特别沉重，沉重的是我的心，我感到了一种苍凉和悲伤。至亲衰败绝望的晚景就这样突袭而来，我没办法轻松。我早已失去了母亲，又要面对父亲老去直至不能自理的现实。
而我自己，也在绝无返程地一路狂奔，奔向衰老那巨大的废墟。有如站在一个下行的扶梯之上，我拼命往上跑，却连停在原地也不能。
我发现远的童年青年时期的事记忆深刻，而近的昨天发生的事竟然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文友群里昨天有人问:今天是什么节？我一脸茫然，完全想不起来是情人节。
视力变得极为模糊，有一天眼前还出现了飞蚊。无数只小黑蚊狂飞乱舞，扰乱视线，令人惶恐莫名。
立春了，我颈椎腰椎手腕几乎每个关节都痛，每天起床艰难，老胳膊老腿和老骨头说的就是这样的吧。
地板上，枕巾上，洗手池里，到处是我掉落的长头发。
虽然因为戴着口罩，总是不断被人称姑娘，或者报出年龄，引来一阵惊呼，说完全看不出来，以前尚能掩耳盗铃，但现在已经没办法骗到自己。
一个残酷的事实是，我也老了。
含听见我唉声叹气，寡言少年立刻变身温存天使:“现在开始，家里所有的活都由我来干！”“不要灰心丧气，美国总统拜登都就职了，和我姥爷差不多一样的年纪。妈妈，好好努力，三十年后你还得当总统呢！”
他细心地长久地给我按摩，以解除我的疼痛。建议我多做运动。“三十年后你还得当总统呢。”
为了让我放下手机和电脑让眼睛得到休息，他陪我出门散步。虽然因为疫情不能像以前春节时陪我在鼓浪屿、涠洲岛、福山上看风景，但每天在家附近寻找新的道路，指定远处的红绿灯、大树让我练习远眺。“三十年后你还得当总统呢。”
鼓励我看英文电影，学习英语。我已经看了《青年马克思》《书店》《成为简.奥斯丁》《绅士们》《裂缝》《奥兰多》。他还在继续往油箱里加油:“三十年后你还得当总统呢。”
每天和我讨论一些问题。这几天在讨论元音辅音和双押问题。不得不思考，查证，生锈的机器不能放弃，强行开始运转。魔法师的魔咒近在耳畔:“三十年后你还得当总统呢。”
这张充饥大饼画得实在够大够圆，让我在沮丧中时时微笑。止渴的梅林就在眼前，让我在破罐子破摔时又捡起了破罐子。抱着这只破罐子，好像狂奔的速度都慢了一点呢。
没有把纸尿裤一次都拿给父亲，我们都需要缓冲和适应。关上车库门，我就看不见它了。按照年纪，三十年后我当总统，我父亲现在就应当当总统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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