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的试探

在我的农村老家，上一辈的人总是说，寨子里以前盛行一种古老的习俗：儿媳妇娶进屋，婆婆娘总是要想方设法进行试探，看儿媳妇是否老实可靠。
比方说，婆婆娘在屋里不显眼之处放一点钱币，让儿媳妇去扫地，看儿媳妇能否将扫得的钱币上交。如果儿媳妇交了，说明她老实可靠，对她尽可放心，从此不拿她当外人；如果她隐匿不交，那以后对她就要多一个心眼，不该让她知道的，就一定要瞒着她。
不过，这种试探儿媳妇的小伎俩，实在起不了应有的作用。儿媳妇还在娘家时，当妈的早已面授机宜，到婆家不会犯低级错误的。除非这个儿媳妇本来就智力低下，愚蠢。试探的初衷，是检验儿媳妇的道德水准，而结果呢，却成了婆婆娘与儿媳妇斗智，看谁的脑瓜子更聪明，心眼更多，手段更无懈可击。
我们寨上的“端阳二婆”（因为他男人小名叫端阳，人称端阳二公），两次试探儿媳妇，不但没有收到试探的结果，反而闹成了心病。
第一次。端阳二婆将几张纸币角票散落在屋角，然后到门外洗菜。儿媳妇很反感婆婆设下的局，将钱票与灰渣一起扫进铁铲，之后一并倒进灶膛燃烧；火光大起时，故意尖叫一声：哎呀！灶里有钱。等到抢救出来时，已经只有零星的边角了，绝不能使用的。
端阳二婆只有暗暗心痛。
这也让端阳二婆十分错愕。真真切切的四张角票，儿媳妇竟然说她没有看见！但灶膛里烧剩的纸币边角也是实实在在的，没有假。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不明就里的端阳二公回家知道“烧钱”这事后，怪老婆子粗心大意，竟然将钱掉在地上的灰渣里，大骂端阳二婆是败家子，扫帚星。
事后，端阳二婆还是心里纠结。她耽心的不是儿媳妇贪不贪财、老不老实的问题，而是儿媳妇故意装眼晴瞎，促弄她这个婆婆娘。如果真是那样，儿媳妇就不简单，肚子里藏有菜刀，叫她越想越怕。
第二次。端阳二婆悄悄将一张伍圆的新币放进儿媳妇的一件新衣荷包里。上次投几角钱，可能是太少了，砸不起水花，更掀不起波澜。那这次就下重注。
那些年，伍圆钱有很大的购买力，简直就是一笔巨款。为了试探儿媳妇，端阳二婆下了血本。她知道，儿媳妇早晚都要穿那件新衣，肯定能发现那张巨款，看她经得起检验不。
那件荷包装了钱的新衣裳，是叠好了的，就放在儿子儿媳妇睡觉的厢房柜子里，没有另外的人进出。这就锁定了渠道，除了儿媳妇，别的人是得不到那笔钱的。至于儿子嘛，死脑筋一个，当娘的清楚得很。
如果儿媳妇私吞了，正好证明儿媳妇不是善类。如果儿媳妇老实上交了，端阳二婆就会高兴地扯谎：哎呀，你看我老糊涂了，啷个就把钱放在你那衣裳里呢！
奇怪的是，儿媳妇就是不动那件新衣裳，即使换下身上的脏衣，也不穿那件，而穿其它的。端阳二婆就耐心等待。
有一天，一个家住后山的亲戚赶场路过，因半路上遇上大雨，浑身湿透了，进端阳二婆家讨干衣服换一换。儿媳妇竟然将这个亲戚带进厢房，把自己的那件新衣拿给亲戚穿了。恰好这天端阳二婆上坡薅草，也在别人家躲雨；回来后又不好问儿媳妇钱的事。心里乱极了。
第二天，那个亲戚来还衣服，没有提伍圆钱之事，反正衣服口袋里没有钱。那张崭新的伍圆钱，到底是亲戚得了，还是儿媳妇得了，谁也说不清楚，竟然成了无头公案。
端阳二婆白白破了财，害了一年多心病。心里憋得难受时，就去找寨子里的老年人分析分析，这伍圆钱，到底是儿媳妇瞒下了，还是那个亲戚拣便宜了。分析来分析去，既有可能是儿媳妇，又有可能是那个亲戚：儿媳妇先接触那件衣裳，完全有可能摸到钱；但那个亲戚呢，贪小便宜又是出了名的。这样，还是没有准确的结果。端阳二婆既怀疑儿媳妇，又怀疑那个亲戚，经常睡不着，脑壳都想疼了。
后来，端阳二婆专门赶了五十里山路，到真人山请教了一位百岁老人。据说，这位寿星已经成仙，悟透了人情世故，最能解答世人疑惑。百岁老人在千年柏树下正襟危坐，闭上双目，掐指半天，终于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
该来的来，该去的去。
强求别人，苦了自己。
一切顺其自然，不要自寻烦恼。
你善他善，你恶他恶，善恶都有报。
从此心安，必增寿诞；如不心安，必遭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