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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连载】小镇上的赫马佛洛狄忒斯

赫马佛洛狄忒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一位阴阳神
赫尔墨斯阿佛洛狄忒之子。

「筑土为坛」公众号重磅推出彭耘夫小说《小镇上的赫马佛洛狄忒斯》,每周六日连载,敬请持续关注……

前章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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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不是条龙,就是条虫”

贰 辟邪剑谱

叁 皖西宣言

文 | 彭耘夫


十三而立

古早时,男子成年时要行冠礼,女子成年要行笄礼。后来都没有了,要是孔夫子还在,一定会跳起来指斥世风日下礼崩乐坏。如今“仪式感”又流行起来。我觉得,高考考生走出考场时甩手把课本扔上天,就可以算是今天的一种成人礼。其实镇小学毕业典礼结束时的那一幕也很有仪式感,让我们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只不过我们是把脖子上的红领巾扯下来甩上天就是。

那之前有一回,几个守在小卖部门口的镇中学小瘪三扯住我们的红领巾,要我们这些“小屁孩”乖乖把保护费交出来。李安乐跟曾强、吴迪几个扬手挣脱了,冲到围墙下面,抄起红板砖,带着我们一溜烟把他们撵了好几里地才作罢。

不过,我们虽取得了战术层面的胜利,自尊心还是受到了一点点打击,感觉不摘掉这条红领巾,自己始终就只是个小屁孩。

小升初那年的暑假,一天我从李安乐家书橱里翻出一本红色胶面、手掌大小的《毛泽东诗词》,翻来翻去,发现里面的话要么有些不认识的字,要么虽没有不认识的字,也还是不完全知道在说些什么。而其中有一句话,我不仅认识其中每一个字,自认为完全晓得它的意思,并且觉得读了很痛快:“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这不就是说,你们牛逼什么牛逼,从今往后,要讲牛逼,那总还要数我们才是牛逼!

我读了这句话,真是十二分的痛快。在那一刻,我看到李安乐书橱角落里褪色的红领巾,还想起那几个小瘪三的窘相,隐隐觉得已经是日月换新天,正式地告别童年了。

印子哥学贯中西,自称儒家经典烂熟于心,常常在我们面前之乎者也。印子哥热衷传道,常常引用《论语》里的警句,一般情况下都心怀敬笃,态度严肃,只有提到那句“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的时候很不像话,因为他把原话改成了“十三而立,十七而辍学”,意思是他十三岁开始一柱擎天,十七岁因为偷看女生洗澡被学校扫地出门。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印子哥骨子里是极要面子的,然而他当时却是三十而不立,要是把这话正儿八经念出来,就等于拿自己当反面教材,要是再有人来上一句“印子你立个黄子哦”,脸怕是要丢光,因此他只好就索性以退为进咯。

应当说,在陈述事实这一点上,印子哥的话没有任何硬伤,但讲到底,就“立”不“立”这桩事而言,印子哥的传道并不是很到位,因为传道还要解惑,而我们印子哥说完了就结了,还整天在街巷间无事游荡,留给我这种刚刚立起来的小伙子一种错误的印象或者说暗示——一柱擎天虽然威风,但可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因为它与被学校开除这种可怕的事可能有因果挂钩的关系。

确实,假如是像吴迪那样没心没肺的小子,不会对自身的蜕变那么敏感。毕竟,吴迪这样的家伙基本是“跟着感觉走”,而本能对于他们,就好比是昆虫的触须、潜艇的雷达一样,再不然就是上帝,是耶稣,想做就去做嘛。不过我猜我们中的大多数人,还是经历过十三而“立”时节最初的一阵痛楚。

那阵子,印子哥嘴边偶然间蹦出一个古里古怪的书名,叫做什么《梦的解析》。据他说,写这本书的人学问很大。印子哥提起这本书的时候,我们正在麦秸垛上四仰八叉地仰望星空。要我猜,只有我一个人真正听进去了。因为说实话,不一会,我就要回家躺在床上仰望天花板;再过一会,就会沉沉睡去,然后开始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在梦里,又会出现一些坏得无法描述的场景和事。

比如说,我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梦见老冷。而在梦里,老冷居然是一丝不挂,并且眼神妩媚,像深情凝望马副校长一样凝望着我;老冷款款扭动着杨柳身段,从走廊的另一端扶风而来,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越来越白……

其实,这样的梦境在醒来之前令人激动;在初醒转之后令人怅惘;而在天光大亮,要返校上课而走向人潮时令人心虚。以至于后来只要在街上偶遇老冷,我都绕着弯走,低眉含羞,仿佛当年曾强和吴迪前一天被李安乐当众臭揍了一顿,再度一露脸,就感到非常不好意思。

更可怕的是,事态是一发不可收拾。后来我甚至无需夜里做梦,光天化日之下,也能意淫群芳,分分钟要自责亵渎了天地君亲师和自己的“人格”。最让我事后——是事后——不能接受的是,我不得不承认,我连乔爽都意淫过,而这在那时的我看来,简直是自轻自贱,是在真正意义上自渎了。

所以,听到印子哥把这本书吹得神乎其神,我感到了请神来解梦的巨大渴望。不幸的是,那几年里,我始终没有找到这本书。

没几年后我找到这本书,然后把它通读了一遍,自认为可以引申出这样一种理解:一方面,人说白了就是高级动物,假如你我中的许多人不是因为碍于恶果,可能见到驴都会日;关键是另一方面,人毕竟是比较高级的动物,一肚子拐,无法完全不计后果,所以许多事情想了也不会说,说了也不会做,再在此基础上反推过去,许多事人们不一定挂在嘴上,不代表心里没有那样想过。书里面还说了,人脑子里面冒出来的念头,也不是人自己做得了主的。

问题在于人生和历史一样,都是不能假设的。这个叫做弗洛伊德的作者是个比我们早生了一百多年、死了也有六七十年的奥地利老头子,但是无论何时何地,有些东西好像是不会变的——麦子一定会在四五月份抽穗;小子们一定会在某一天十有余而立,而这个老头子说的虽然不一定就对,总比我们都盖着盒子摇(方言中,指交流闭塞)要好。我们这些小子们立起来以后,好比破茧而出的蛾子和蝴蝶。我们在林下花间原上翻飞,寻觅花蕊和火焰。

在我以及我周围像华子这样的小伙子们最需要点化的关头,没人给我们任何点化,于是我们就像剐河里的水草,由水波裹挟,摇荡着生长。

后来有一天,我们脱得一丝不挂,从剐河水里钻出来,歪在阳光下的河滩上赤裸相见,鸡巴相照。我们一起进行了一场青春期的批判和自我批判,终于发现大家之中无一例外,都在独自面对内心深处同一个大怪兽,并且大部分人进退两难,只恨自己远不是奥特曼。从十三而立的那一刻开始,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如同走入了生命中的夏天,只是最初却可能有入冬的错觉。

华子后来回忆说,那一年的冬天比往年冷,但是在人群中常常感到身上燥热,脸上像在发烧,虽然没有镜子可以照,一定红得像秋天信用社大院树上掉下的柿子。

其实我们当时都没有察觉到华子身上有什么异样,只不过话更少些罢了。华子嘛,本来就是个一棍子打不出几个屁来的家伙呵。华子说,当时最恼火的事,就是每天上午的出操。出操的时候,看上去,偌大一个操场里头,大家身上穿的是一样的校服,手上做的是一样的动作,脚下踩的是一样的节拍。但是,吾知道自己跟以前不一样了,也就是说,跟别人不一样了。这种感觉,怎讲么,怪不好的。

对于王华的感受,我不完全能够理解,但要说在我们这里“不一样”会导致一个人感受不好,我大体就可以明白,因为“跟别人不一样”也好,“与众不同”也好,在镇上大人们的词典里全都不是什么好词,相当于把所有公众场合一律当做剐河僻静的河滩,把所有人一律当做可以鸡巴相照的兄弟,属于二百五,还属于四六不靠。

华子接着自明心迹说,怎讲么,老觉得好像有人在后头盯着吾,出操前、收操后上下楼的时候,么赖(方言,“很”)不自在,么赖女孩子注意吾,手脚都不晓得往哪块子(方言,“哪里”)搁了,死(方言,“极”)受罪。华子交代说,一切都是从澡堂和厕所之间夹墙上的那个洞里钻出来的。

我们听了,都很纳闷:洞?黄子洞?

有一阵子,王华确实经常在午后跑到操场边的茅厕去解手,而且一去老半天,回来以后话变得更少。只是那时大家都在午休,趴在课桌上口水老长,鼾声老大,除了从不午休的李安乐,谁也不会留意本来就不起眼的华子。

在河滩上,华子红了脸嗫嚅说,拜笑咹,你们不是讲你们自己也是一个鸟样么!我们于是哄地一笑。华子要不是像此时这样,被我们奚落到窘极,嘴里是绝不会往外冒脏字的。

我们要再问时,华子就死活不肯讲。于是大家就对他上手段,五马分尸,各人按住手脚,再由一人死命搔他的痒。

华子抵受不过,只好坦白从宽。原来这小子是跑去茅厕“打手铳”。午后时分茅厕无人,正是极佳的“作案”时地。华子屡试不爽,得以快活。

华子说,那天不知闹什么鬼,他正蹲在坑上销魂蚀骨的当口,余光里斜对面墙上忽然闪过一个黑影,有个人声嘟嘟囔囔,仿佛在念叨古怪的咒语。随后澡堂的铁门砰然阖上,吱吱嘎嘎,如同夜半枭啼。他从此做贼心虚,患上了被监视妄想,才有了之前的坎坷心路。

我们听了华子的自白,虽然一致笑话他没得鸟用,并且分析说大概是校工黄大嘴恰好到澡堂搞维修,却也释然得心有戚戚焉。打手铳这种事,谁最初不是做了以后多少感觉像是做了贼呢。

华子一朝被蛇咬,从此不敢在午后去茅厕里“独乐乐”。其实不久以后,因为曾强搞事,华子就是仍然贼心不死,也是没得法子了——这是因为,小子们纷纷十三而立,以致午休时班上出现了“众乐乐”的新局面。

曾强那段时间变得神秘兮兮,鬼鬼祟祟,在午间等班主任到教室查看过午休情况以后,就跑到门口,探出脑袋左右张望,看上去警觉万分,一副不等到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就不把戏码演下去的鬼样子。

等到鸟飞绝,人踪也灭了,曾强一手就往书包深处探去,一阵掏摸,终于拿出一个仿佛皂盒的东西,往右裤兜里战战兢兢地一塞,然后紧紧捂住——塞的时候曾强如同在捏着一颗烤熟的芋头;而捂的时候他如同化身母鸡,正在孵鸡雏。

曾强捂着兜里的毛鸡蛋,很快就会站起身来,缩着脖子,一步三回头地与班上几个小子交换眼色,然后先行溜出去,下楼往操场角落里的枫杨树荫下走去。

那几个小子眉眼里明明已经按捺不住,却还是装作漫不经心状,忍上片刻,才起身跟过去,好似警匪片里卧底在跟线人接头。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作为群众中的一员,我早就注意到了这个新情况。我不记得自己那时在跟曾强闹什么别扭,只好站在楼道栏杆边窥望,只见枫杨树下这些小子以曾强为核心围作一圈,埋下头来,还交头接耳,不晓得在搞些什么。

半晌过后,他们四散开来:有的小跑带跳,直奔茅厕;还有的像野狗冲澡一样,在水龙头下把脑袋浸得精湿,独立在沙坑中央,简直像是在吟咏什么诗与远方。这些人折返教室时,脚上也像安了弹簧;而他们先后进门时,一律两眼放光,面颊潮红,神情或恍惚或豪迈,这可吊足了我的胃口。曾强这小子为人险刻,肯定也早跟这帮小子们打过招呼,要对我封锁消息。然而老是眼看别人在眼皮底下搞这套不晓得什么把戏,自己却被蒙在鼓里,我也是绝不甘心。于是我找了个机会,尾随着那几个小子,终于知道他们是去曾强那里看一副扑克牌。

这副扑克牌是曾强的表哥跟着师傅在广东开长途货车时搞到的,每一张牌上的背景都是一幅春宫图。现在想来,大概都是日本成人电影里的截图。这些人得以观摩这些前所未见的画面,从而得到人生中里程碑式的启蒙,当然要付出一点代价——物以稀为贵,曾强手握资源,就狮子大开口要每人每次收取二十块的“票钱”。之后我还听说,曾强用这些赃款买了一部松下随身听。

真相揭晓以后,我的胃口被进一步吊了上去,因为在真相后面,还隐藏着真正要紧的真相。这些小子们说,他们现在晓得男人和女人“干那事”是什么回事了,那到底怎么回事?


下期更新(8月15日)

第五章 她不是男人婆

敬请持续关注


编辑 | 卫莹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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