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里的光线不是很明亮,适合慵懒地闲坐, 面前放一杯咖啡 。当然咖啡的颜色不能太深,太深容易让我觉得苦涩。咖啡应该是加过牛奶的,随后放入一、二块方糖,再拿起旁边精致的小勺,不紧不慢地搅着。我喜欢看浅色的咖啡在杯里旋转,那是一种诱惑,会让人有掉进旋涡里去的感觉。
我的双手放在桌上,我打量着咖啡馆 。寺院黄的墙,油绿色的窗子,桌边椅角点缀着深红色,棕榈树在一旁,一切颇具异国风格。角落里,放着一个棕色的木楼梯。这楼梯通向哪里?咖啡馆临着街,只有一层。 我想会不会是通向暗楼?我对暗楼一类的地方,总是有一种意乎寻常的好奇。我一直觉得,一个房间里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像暗楼或者楼梯下的小房间,里边一定藏着许多鲜为人知的秘密。
那些秘密就像浓雾弥漫的原野上,疾驶而过的马车,谁也不知车上坐着什么人。不过说到此,我更愿意把这咖啡馆看作一个茶棚,里边坐着身怀绝技的痴情女,或者饱经风霜的老妪。随后不断地会有江湖人士路经此地,停下来讨一碗茶喝,挥手自兹去。而他们的身影就留在了痴情女和老妪的故事中,被添油加醋。
我掏出眼镜,我想看看这楼梯的去向。可我却发现,这不过是一个书架,上面摆满了书。至此我才知道,这咖啡馆其实就是一个书吧 。只是这个时候人不多,音乐的声音开得很低缓,吟唱如雨。我听了一下音乐,好像是电影《情人》的主题曲。这样的音乐,有一种宽广和苍凉。
我站起身,走到楼梯处一看。上面放着的书,几乎全是杜拉斯的。没想到她竟然写了那么多,足有四五十种,可我记住的却是她的一本《情人》。 看着这些书,我感觉就像一些碎玻璃,每一片都棱角分明,不小心拾起来,手很容易被划破。看见一个英俊的小伙子在吧台,像一个水手。我对他说,你们的老板在吗?小伙子有点好奇又有点不解地说,她不常来,我还未见过她。
我说,怎么会呢?小伙子说,我来了还不到三个月,对什么都不了解,如果先生有什么问题,可问我们的当班。说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身着一身暗红的衣服出现在我的面前。她说,先生有事吗?我说,我想知道,你们的老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女子说,她是一个残疾人,四十岁不到,喜欢杜拉斯 。
我说,我能见见她吗? 女子说,不好意思,她出门了。我说,去哪儿了?女子说,去看湄公河了。我说,那是追随杜拉斯的足迹去了。女子一笑,不可置否。我又问,她是一个人去的吗?女子说,不知道,她腿不好,应该有人陪着吧。我说,她结过婚吗?女子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女子说完,忙着去招呼别人了。 我顺手抽出了《情人》,记得这是一个朋友推荐的。朋友是个作家,曾在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毕业于西北大学作家班 。她的写作风格和语言,颇受杜拉斯的影响 。我还记得,看这书我是在一个寺院里。那时的我,并不像现在这样。我得早出晚归的工作, 去寺院只能是偷闲。
只是不想十多年后,也就是今年早些的时候,我看见了新闻。说那个寺院的方丈还俗结婚了,找了一个做珠宝的女子 。我一下想起从前的他,魁梧 、 仪表堂堂。我和他是相识的,他出家近三十年,现年四十五,属马 。没想到他竟然还俗了,为了一个小他近二十岁的女子 。他们高调地举办了婚礼,照片上看不出他是否真的开心 。只是有一点我想,令他还俗的女子,降伏心可谓大也 。
我回到座位,打开了《情人》。书的一开始是这样写道,“我已经上了年纪,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个男人朝我走来。他在做了一番自我介绍以后对我说:‘我始终认识您。大家都说您年轻的时候很漂亮,而我是想告诉您,依我看来,您现在比年轻的时候更漂亮,您从前那张少女的面孔远不如今天这副被毁坏的容颜更使我喜欢。’ ”
看到这话,我很想把所有落在地上的碎玻璃捡拾起来。我不知道说这话的男子,又是经历了怎样的人生 。要知道,他遇见杜拉斯的时候才三十岁,还是一个同性恋者,他们之间相隔着整整四十年 。四十年的沟壑和性取向,难道真的可以被爱填平改变么?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人声,咖啡馆里已来了不少的人。他们都各自选择了一个安静的地方,或轻声交谈,或默默看书。我扭过头看了一眼窗外,太阳很好,街上浓荫依然,只是行人少了很多,像是怕碎玻璃。
那个女当班来到了面前说,我们老板刚才来了电话,她说请您留下电话,如果她回来,会尽快地和您联系,你们可一见。我说,那好!随即我留下了电话,买了单,取下眼镜,换上了一副墨镜,站起身来,准备出门了。当然也没忘记把《情人》 ,放回原处。
就在我走到门口,我看见了玻璃屏风的背后,镶嵌着一张杜拉斯老年的照片。我取下墨镜一看,那照片上的杜拉斯脸如刀刻般,每一条皱纹深得都像长满了的野草 。而在野草间,我仿佛看见那破碎了的玻璃在慢慢地粘合起来。而粘合起来的玻璃,我以为这就是女人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