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一个错误的题目往往会将错就错,在设计做到一半就开始怀疑了。甚至到答辩的时候,才发现选题就不成立。学生做得虐心,老师指导得累心,等一切都结束了,残心。
我看到一群学生坐在教室里想题目,能想出什么题目?别说学生,老师也没辙。在需要题目的时候才选题,晚了。做什么,这是比怎么做更高级、更难的问题。我越来越发现,我们在训练学生设计思想、方法和技能练好了,但是学生依然不知道要做什么。我们把选题这一环给忘记了。
在我看来,选题是需要宏观的社会视角和对细节的专注与敏感。但是,这两项特质被如今在所谓创意、创新、创业、创客和半死不活的各种孵化器的鼓噪下给淹没了。人们以为一个IDEA就能成一个题目,而那些在市场上摸爬滚打过的人最清楚,你如果要一个好项目,可能至少需要一百个IDEAS。缺乏理性的创新,再加上金钱、梦想翅膀的煽动,让学生失去了对设计本身的专注,选题成为一种投机。很典型的是我们对周遭的现实生活和浸润其中的生活失去了兴趣,而去关注那些自己不曾接触、也无法触及到的领域。有些产品自己都没有见过,也没有机会见到,更不用说用手去触摸、拆解,研究用户的使用过程。还有些环保和助残的主题,这两张牌子总是能博得一些同情。或者紧跟潮流,为了智能而智能,为了外观而外观,根本就不知道要解决什么问题。再有就是乔布斯式的选题,自信到以为只有自己发现了一个机会,动辄就要改变生活方式和商业格局。设计失去了基准,全靠下载下来的图片收集情报。如此训练出来的学生,到最后真的是啄木鸟栽跟头——全指着一张嘴了。
不光是学生,就连一些社会上的人,有挣了些钱的小老板,有手持专利的人,把工业设计当作点石成金的魔棒,兴奋地和你讲解他们的构想。我发现,他们往往在原岗位干得不顺心,大多数人都在玩跨界追逐潮流,鲜有从自己专职工作提出构想的。在新的领域,几乎没有任何积累,团队都需要现场拼凑。我的主要工作不是评估,而是如何说服他放弃,还没好意思说他们的投机心态。
工业设计确实一直保持着对社会和人的关注,但这绝对不是指工业设计可以凌驾于社会学、心理学、商业和机械工程之上。我觉得,接受一个“打工仔”的角色并不丢人。就是那些工业设计的活没干好的人,更愿意把工业设计吹上天。看看那些获奖作品展,就知道这种吹嘘的力量有多大了。
对社会和人的关注与洞察,更多地体现在对设计细节推敲的过程中,而不是指你要做改变社会和人性的设计。工业设计的理想是大处着眼,小处着手,以小见大。我觉得,我们先做好一个员工,再想如何做老板吧。做好那些看似平庸的题目,“在平凡的岗位上做出不平凡的业绩”,只有专注于眼前的工作,才能理解这句雷人口号的真意。在公司、企业,做什么,那是投资人和高层的本职工作。在学校,做什么,我觉得还是从眼前看得到摸得着的题目开始,这才能真正练就本领。一个头脑风暴提出的创新题目,不仅无益于能力培养,而且可能把本已经学会的也武功全废。工业设计的职业地位低,在我看来,依然是没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设计师这个称呼被广告、杂志、媒体和圈里人搞得太时尚了,时尚到只剩下想象力。用想象力来选题,越飞越远了,脱线了。选题,需要理性、谨慎和系统性思考,头脑风暴是个好工具,但不适合用来选题。
在教学过程中把那些获奖作品拿出来当案例,也起到一个很不好的导向。评奖评优时,把我们拉向一个时尚性感的方向。而那些真正解决问题的方案,却因为缺乏“创新性”而被低估。实际的,好用的,不受人追捧,而那些夸夸其谈的上位了。我特别想问:设计依靠的方法论到底是什么?学生靠什么吃饭,想象力吗?企业的问题,都很具体。不能解决问题,就滚蛋。我经常和学生说,工业设计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专业,因为很容易给懒惰找到借口。如果你学不好机械工程,只能怪你不努力。但工业设计学不好,经常会归咎于我缺乏想象力和艺术细胞等等,而这些东西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学校不能想象力提高,也不能增加人的艺术细胞。在我看来,这就是缺乏理论知识和实践经验的扯淡,没学好,就是不努力。
“学生自己选择题目,他会更用心。”我当然支持这个说法,也一直这样做,自己的选择自然不会有这样那样的怨言。但是这些年过来,我发现自主选题的一个前提,那就是学生选题要么来自于企业,要么要经过长时间的思考和沉淀。为了完成一个课设或者毕设任务而拟定的题目,往往没什么质量。
我经常会把那些对日常生活的观察记录下来,再认识,再思考,然后形成一个题目。即使这样,毁灭掉的更多。我觉得,在教学过程中,我们缺乏选题的训练。应该让学生选题,然后一个一个地毙掉,在这个过程中积累经验,寻找有价值的机会。选题要经历比设计过程更多的反复和失败才对,因为设计过程错了可以修改,而选题一旦错了,就没有回头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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