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宁海
作者：潘璇尔
山东艺术学院大一学生
清明是心头的一只船，船上满载着浓浓的牵挂。清明是心头的一缕烟，烟中飘荡着无尽的思念。
奶奶现在用智能机用的很顺溜，有天想想为什么她之前不用智能机，想了三秒就得出了答案。因为我爷爷是个自私古怪的老头，他秉持着自己玩不来也不让奶奶玩的信条，始终给奶奶灌输着：你老太婆了，耍什么新潮啊？买什么智能机啊的理念，两个人就小灵通情侣机用到天荒地老。
爷爷他总是喜欢把小灵通别在腰间的，我数次提醒他这样容易掉，但他就喜欢这样，他好像嚣张惯了，还活在大哥大时代。
我爷爷很难接受新事物，他是一个纯粹反对活在当下的人。连家里新换了一个做饭阿姨他都要挑三挑四，一下子说盐放少了，一下子说味精放少了，我们家百分之九十的阿姨都是被他气走不干的。奶奶怪爷爷不好讲话，爷爷就吹胡子瞪眼，指责是她们能力不行，要是他身子好，家里还轮得到她们烧饭？
他总喜欢眯着眼睛躺在藤椅上穿着汗衫拿着蒲扇摇啊摇，脖子上还挂着一条违和的岁月静好的大金链子。
我最后一次看到爷爷的小灵通是在他的棺材里，奶奶说，这样子他就不会失联，还能接到我们的消息，他那么爱热闹的一个人，现在时代那么发达，到了那边也有个通讯工具才行。从此我的通讯录有了一个永远接听不了的号码，那是我最爱的爷爷。
我小时候胖，过度肥胖，全是爷爷喂的。
爷爷没说错，他要是身体好的话轮不到别人烧饭，知道我喜欢吃肉，他就变着法给我烧肉，特好吃。
爷爷最喜欢的佐料是味精和鸡精，我脑补了一下那个吃不到什么好东西的年代，爷爷初遇味精和鸡精的场面，他尝了一口后拍桌大喝：来人呐，天下竟然有这么好的东西！可以让一切变得鲜美无比，得来全不费功夫，给我来一百包吧！所以所有爷爷牌食物里都含有非常高的味精含量，鲜得我掉牙。爸爸打掉我的筷子，让我停下扒拉第三碗饭的筷子，爷爷怒视爸爸：孩子都这么瘦了！还不让她多吃点！我低头凝视自己比同龄人大出几乎一倍的体型，继续快乐扒饭。
爷爷总告诉我我是全世界最可爱最苗条的女孩子，我当然一直这么认为，小时候的自信全是爷爷给的。他的床头一直放着我六岁那年装天使带着翅膀的写真，很假，劣质的羽毛，劣质的地毯，听从摄影师摆拍四十五度角望着天空装忧伤的劣质的我。每次和爸妈吵架了去爷爷奶奶房间打地铺睡觉，我一抬头就能看到那个装假天使的我，做作地撅着肉脸，也能听到爷爷憨憨的让人安心的打呼声，还能感受到凉席窸窸窣窣的清凉触感，有竹子的好闻香味。
爷爷走后我去房间都是去陪奶奶，奶奶说爷爷经常到她梦里来，爷爷这老头，就知道来奶奶梦里，也不知道来我梦里，真的很偏心。
我想，奶奶晚上一个人睡着这么大的房间会不会孤独呢，会不会有时候想起爷爷？爷爷走了之后奶奶再也没和别人生过气，每天笑眯眯。可我还是觉得那个奶奶更鲜活，和爷爷因为买菜这种小事儿都能争论得面红耳赤，两个人怒视着对方，齐齐吞下降压药。
奶奶对医院有深深的阴影，爷爷一直在医院治疗，她担心着害怕着，每次一进医院双腿发软，只能借了轮椅推她进爷爷的病房。奶奶脸上有隐忍又心疼的表情，是因为她看着自己的爱人面孔干瘪，失去了以往的红润，是因为冰冷的器械插了他一身，是因为他连勺子都握不住，喝粥的时候把粥撒的到处都是，病号服上面脏了一片又一片，是因为他的眼睛被一层层灰翳覆盖，早就没了光。
我没有奶奶那么坚强，初三那年我放学被紧急接回家。在车上姑丈告诉我，爷爷去世了，我甚至没反应过来，那时候对生离死别根本没有概念，我只会在缓过来之后坐在车上默默抽泣，恨自己没有见到爷爷最后一面。回到家后看到灵堂，我突然大喊一声，没有意识地哭晕过去，跪倒在地上不起，周围的人一拥而上来扶我，我只觉得声声难入耳，灵堂混沌。
姐姐那时在读大学，赶着当晚的动车回来，回来后和我的反应如出一辙。
可奶奶接待着一个又一个访客，她从始自终没掉过一滴眼泪，温婉善良，她一贯的风格。出殡那天，我们把爷爷送上车，在后面看着门慢慢合上，奶奶突然失态，趴在车门上不让车门关上，她突然哭得比所有人都大声，积压憋了这么久的悲伤如泄洪般爆发出，她一遍又一遍喊着爷爷的名字，骂着脏话，老头啊，为什么抛下我一个人，为什么要走？车门合上，奶奶在最前方追着车狂奔，她头上的黑纱随着风飘扬，她想要抓住爷爷吗，这么多天的克制到头了，换来的是撕心裂肺的哭声，她作为女主人安慰别人的角色演到底了，在这个最后关头，她只想要再看一眼自己的爱人。最后奶奶没力气了，在柏油马路上喘着气跪下，精疲力尽的。很多年前，她也曾经带着白纱走向爷爷，挽起他的手，那时她是多么幸福啊。
从此，我们的幸福和奶奶的幸福都缺了一块，那个老头离开了我们的世界，古怪的老头，倔强的老头，可爱的老头，我们都很想你啊。
这篇文章，我忍下了许多次眼泪才写下去。
有时我是羡慕弟弟的，爷爷去世的时候他才一周三个月，有时大人们问他，爷爷在哪呢？他就指指天空，说爷爷在天上。他没有关于爷爷的记忆，但我永远记得，爷爷那时候的情况下地走路都很难了，但是他还是推着摇篮，带着弟弟在院子里一圈又一圈地走，任由弟弟拨拉他所剩无几的白头发，然后满足地笑，褶子里都是满足和幸福。
我和姐姐，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因为想念爷爷而哭泣，他对我们从来是不吝啬的宠爱。之前出了一个特效，可以把静态照片转换成动态照片，我把爷爷的照片放上去，这老头居然对着我眨眼睛，眨呀眨，把我的眼泪眨得不停，流到心里去。我发给姐姐看，姐姐当晚值班，戴着口罩，眼泪把口罩都濡湿。依然生活着的人，不渝地怀念着离世的亲人，就像寻梦环游记一样，我始终相信在另外一个世界的爷爷仍旧快乐地有自己的生活，他还会偷偷跑出去看别人打牌激动得拍掌叫好，他还会稳定发力地吐槽饭菜为什么那么难吃，他还会拉着他的二胡，走音了也毫不在意。
姐姐最后一次见爷爷，走的时候，握着爷爷的手说，你要好好的哦，等我下次放假就回来看你哦。爷爷说好。
爷爷一定看见了，姐姐成为了她想成为的医生，哥哥有了稳定的事业，弟弟无忧无虑地一天天长大了，他的小孙女也考上了大学，变成大姑娘了。
我小时候最喜欢看爷爷吸螺蛳，因为我吸不出来，所以能轻松吸出螺蛳的爷爷就是我内心最崇拜的人，我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吐出的螺蛳壳，他好像能对自己得到孙女深刻的认可而沾沾自喜，吸到后来，面红耳赤，但是那时候吸着一个又一个螺蛳的他就是我眼中全世界最厉害的人，甚至我长大了，他为了逗我开心，也会表演吐螺蛳给我看。他总把我当小孩子，我愿意在爷爷那做小孩子。
今年因疫情，第一次，没有办法回去看爷爷，故写此篇，谨以纪念。很想你啊，老头。
清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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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ng
Ming
时
节
一夜思亲泪
天明又复收
文化宁海
编辑：聪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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