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夏天告别
作者：储展鹏
暑假的一天清晨，有个学生给我发了条消息，我才突然意识到这个夏天好像快要过去了。
早上起床撕掉日历，发现周末就是立秋了。
就想起电影《蓝色大门》里说：
“好不甘心哪，整个夏天都快过完了，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做。”
“对啊，好像就只是跑来跑去，什么事都没有做。”
他们正在经历着十八岁的夏天，刚考上了大学，没有工作的压力，可以每天和好朋友们一起做许多有趣的事情。每当看到学生们在朋友圈晒的假期生活，我都很羡慕，羡慕在这个年纪拥有的同盛夏一般火热的青春，人在无所事事的日子里也许更接近生命的本真。
我也开始怀念起多年前我毕业的那些夏天。
几乎每一个高中生都盼望过早日毕业，成为一个自由的大学生，那时的我也不例外。
高考结束的那一天，最后一门课考完，大家都回到教室整东西。有的人在楼上往楼下扔试卷，有的人在楼道上奔跑大喊大叫着，终于可以逃离这个令人讨厌的地方了。我也很兴奋，急着想回家开始我的美好生活。这时，我看到有个女同学整理着资料，时不时地抹着眼泪，边上有同学过去安慰，然后她们就抱在一块儿哭。那时候的我，根本不懂离别的意义，心里倒是想着，有必要这样哭哭啼啼吗，毕业不都是大家朝思暮想的一件事情吗！这时候班主任走进了教室，她让我们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她还有话要讲。
具体讲了什么，我早就已经忘记了。只记得讲到最后几句时，她的眼眶有些湿润，声音有一些哽咽，平时严肃地管着我们的班主任，在教室里最后跟我们说的一句话是，我爱你们。
十七八岁的男生，听到这样的话，还是会感觉有一些肉麻，直到许多年后，我自己也成为了班主任，我才开始懂得什么是离别。那个夏天，朝夕相处了三年的学生们考完最后一门，他们也跟曾经的我一样，欢呼雀跃地急着跑回家，我没有来得及说些什么。当众人散去，我看着一片狼藉的教室，想起那些习以为常的日子，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大有一种“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之感，我一个人回到办公室，忍不住大哭了一场，有经验的老教师们说，第一届学生毕业是会这样舍不得的，等以后你就习惯了。
其实真正的告别，没有长亭十里，没有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只是在一个极平常的日子里，我们连“再见”也没有说，就很难再见了。
高中的毕业太仓促，仓促得没有一场仪式让我们来意识到这是一次漫长的告别。
年少时的很多事很多话，我们需要经历好多年才慢慢懂得，就像后来再见面时我对毕业的学生们说的那样，“那年，我的班主任红着眼对我们说，我爱你们。现在我想说，我也是。”
毕业总是在夏天，我想夏天真是个适合告别的季节，它没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苍凉。夏天太热烈，热烈得令人什么事情也不想做，人们都懒得出门，哪会去细数已不见了多少时日，哪会去思考什么人生的意义？逝去的青春与希冀的未来都还冰镇在空调房里的汽水里，在思念的赤道，我们贫瘠得生长不出孤独。
但是夏天，总是会过去的。我们在夏天告别，到秋天才开始怀念。
今年我又带出了一届毕业班，高考第二天的傍晚，同办公室一位快退休的老教师突然有了打篮球的兴致，我便陪他一起去操场。那里刚好有三个学生，我们一起打了比赛。在教室的学生们听到消息后纷纷走了出来，他们隔着铁丝网，站在篮球场外鼓掌欢呼。
我看着天边的晚霞，很感动，我知道，
这是他最后一届当班主任，
这是他们在高中的最后一个夜晚。
工作的第五年，我还没有成为老教师口中习惯了送走毕业生的老师，但是我学会了热泪盈眶地送别，我想给他们留下更多毕业的意义。
最后一节语文课，我回顾了我们一起经历过的时光，拿出我一直珍藏着的学生作业，重温了第一节课时学生们写下的对未来的憧憬，在送给每一位同学的可乐上，我写上了八个字：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这是语文老师最后的浪漫，我愿在众卉俱谢的岁寒，与你长作坚贞的友人。
师生一场，是难得的相遇，电影《老师好》说得好：“我不是在最好的时光遇见了你们，而是遇见了你们我才有了这段最好的时光。”
时近九月，从毕业季我们又到了开学季，马上就要“金秋送爽，丹桂飘香”了。我讨厌这样的陈词滥调，就像我讨厌真正的离别。陆续有学生跟我来告别，说要去上大学了，倒是有点舍不得这座小城了。他们都想回高中再看看，再吃一次食堂那曾经吃厌了的饭，再走一次晚饭后固定的校园漫步路线，这个无数次想逃离的地方，成了他们离开这座小城时猝不及防的牵挂。
大学的你们，将迎来新的班级生活，每天匆匆进课堂，匆匆回宿舍，没有固定的教室，没有固定的座位，没有一起玩闹的固定同桌，没有下课后疯狂玩耍的教室后方和走廊，没有了吵吵闹闹家人般的氛围，上课时不会再有不经意间默契的偷笑，大学的课堂像这个时代的影子，人更喜欢各顾各看着自己的手机。
然而大学的魅力也正在于此，我们脱离出固定的群体生活，开始成为独立的个体，可以自己去选择和安排自己的人生，未来的生活，每一个人都拥有属于自己的无限可能。
曾经一个星期要见七天的人，开始要用“月”来计量分别了，“下个月中秋见”，“几个月后寒假见”。对于好多去往远方求学的人来说，以后的故乡大概就只有两季了。
等我们以后相见，所聊的大都就是过去的回忆，那几桩特定的往事会不嫌烦地一说再说，像一个乏味的仪式，召唤着从前的我们。也会聊起彼此当下的生活，但也只是点点头，赞叹着惊讶着，却很少会像回忆共同的过去那样，心领神会地相视而笑。因为，我们的生活终究是分道扬镳了，在两条平行线上，曾经无话不谈的好友可能也会变得生疏拘谨起来。
这么说来，属实对人间真情有点悲观。我们应当相信的是，这种情谊的魅力也正在此，你不必担心再相见时无话可说的尴尬，不必担心旧日同窗形同陌路。因为真正的友谊经得住人世间的沧桑与炎凉，这世上，很少有东西比年少时的友谊更耐磨耐用的了。那些隔了时间就过期生疏的情谊，又有什么好值得留恋的呢？
毕业的时候，我们总发现学校会开始装修，换桌椅，换窗帘，修厕所，然后埋怨道：“怎么总是这样，我一毕业就换新的！”其实每年暑假，学校都会进行定期的维护修缮，只是我们身在其中的时候，从来没有好好地去看看它的不一样。
当你已是局外人，教学楼前的一片落叶也能摇落你的青春。
我还记得高考语文考试前我跟学生说的话，
“总有一天你遇到的人或事，会让你突然明白，当年错的那道题，错得刚刚好，如果不是当年错的那道题，我们不会一起在这里，而这就是我们相遇的意义。”
这两天，我特地去看了《蓝色大门》，看到了关于这个夏天的回答。
“但总是会留下些什么吧，留下什么，我们就变成什么样的大人。”
世事波上舟，沿洄安得住。人不能活在回忆里，我们总是要向前走，所谓秋天的到来，不是一杯奶茶就可以象征的。
当你开始思念之时，秋天便真的到来了。
此后无论天南或地北
我们会看见朝阳升起
我们会看见云朵飘过
我们会听见风吹来的声音
那时我们会想起一同
念过的诗 唱过的歌
我们永远记得
仲夏时分，与子曾偕行
愿今后无论江山万里
各位同学的心里始终
有这么一片方寸之地
青春恣意，清澈灵明
作者：储展鹏
出生于1995年，高中语文老师。希望用文字留住生活中瞬间的感动与诗意。
图片 | 作者提供
审核 | 浩海紫烟
本期编辑 | 平安
文化宁海题字 | 无禅
文化宁海工作室出品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