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街
作者：苏礼巧
摄影：濯清涟
在长街小学评课，因为紧急要去农行处理点事，午饭后我去找了农行。是的，我得找，虽然我是长街人，在长街念的初中，工作的第一站便在这个乡镇，但农行在哪里并没有半点印象。我没跟志刚校长说去找银行了，他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因为早上我居然开错了路，直到发现一大片广阔无垠的包菜地才想起那似乎是去往邻镇胡陈的路。志刚校长半玩笑半认真，说我今天可能把脑子落在家里了。
斯宏告诉我，农行在环河新街上。环河街我认识，当年我上学是沿着环河新街往北，然后在邮电所右拐。新街与长街老街平行，从南走到北，到底，在我看来整个长街就走没了。环河上扛了空心板，把东西两岸路给接上。有一天，大家都围在一处往河里看热闹，原来是在捞汽车，也不知是空心板没架牢还是汽车太重，至于车里的人怎么样了，一概没印象了。
昔日的邮电所，现在是“中国电信”，与所有我见过的一样，都清一色的色彩标识。我曾经在门口那个绿色的邮筒里塞过很多信，寄给熟悉的或不熟悉的人，而寄回的信在学校传达室窗口排着只有我自己知道，因为我不让自己叫“苏礼巧”。
站在邮电所的十字路口，我想起这一辈子第一次车祸就发生在这里。一辆急驶的城乡中巴嘭的撞到了我的左侧车门，车子猛地震了一下，我身子也重重震了一下。我心想完了，这是要瘫痪了吧，我还这么年轻！响声引来街边的路人，他们敲我车门问我怎么样，我忽然感到委屈，哭了起来。有人认出我是边上学校老师，便大叫：老师撞哭了！老师撞哭了！这使我很久以后都不敢在这一带露脸。
那是2004年。
再往前推，那是学生时代了。之所以想到那么远，是因为我发现那个叫“美影”的照相馆居然还在！只不过它被夹在两个服装店之间，显得很局促。而且它也不单照相了，楼下堆着一屋子的断码内衣内裤出售。只是楼梯从下往上贴了清一色的“美影照相”，好像宣告着这两件事的主次。我忽然想在这里拍一张照片。
老板娘从一个暗乎乎的小间闪出来，可能因为我到处张望，她没有表现出招待客人的热情来，一脸警惕。我认得她，从前应该是摄影师的助手，在楼下柜台给我们找洗好的照片，也偶尔做些简单的拍摄，比如一寸照。她应该是摄影师的女儿吧。摄影师那时大概五十不到，脸颊哪个部位有一颗大痣。他会给我们选布景，室内布置的，或野外风景的，总之把你拍成你在别处的样子。但他从不征求我们的意见，也奇怪，那时我怎么没有一点主意呢。他也会带我们去三楼拍外景，所谓外景，其实是门上画了一扇窗，刷上好看的漆，我们站在门前，就像靠在窗上，木格子的，颜色明丽。
那个假窗不知还在不在，我站在二楼的转角处往上看，但有杂物堵着。老板娘对我的到来显然狐疑，她问，你干什么？
我说，很多年前我在这里拍过照片……但是，我跟她说这些干什么呢，于是改口问，可以拍照吗？
她说，可以啊，你干什么用？
是啊，我干什么用呢？我只是想拍一张照片。拍了马上能拿走的，仅代表今天的我。我看到黑乎乎的摄影棚里落地垂着一沓布景，最前面的是纯蓝色的，估计是拍证件照的背景，后面隐约有绿色花的，我想我就在那拍吧。
没有的。马上能带走的只有一寸、二寸照。她冷冰冰地回答我。为了缓解尴尬，我说，你这家照相馆很多年了……但这并不能唤起她的半点怀旧情怀。我想我该走了。
往回走必须经过的是瑞琼家。瑞琼是同学，那时经常上她家玩，还跟她一起住在她二楼那个小小的房间里，夏夜里还在露台乘凉唱歌。她的爸爸是初中的教导主任，很亲切随和，我唯一一次“三好学生”是他爸在广播里念的。瑞琼的妈妈和奶奶在楼下卖包子和油饼，那时我的早餐基本出自她们之手。瑞琼的姑姑也在学校教书，后来与刚毕业没多久的我们的数学老师谈了恋爱，很快瑞琼便把老师叫了姑丈。那是我羡慕的，早餐自家的不用花钱，老师不是爸爸就是姑姑姑丈，皇亲国戚啊！
如今瑞琼也已到中年，嫁了给她军训的军官，生了两娃，住在甬城。她昔日的家，铁门紧闭。那时冬天蒙蒙亮冒着热气的早餐应该早不卖了，眼前的“嘟嘟超市”也紧紧关着，不知因为疫情还是什么。我企图看向我与她挤过的小屋子，竟不知哪间了。
从瑞琼家往西，就是小学了。贴着小学的北面是拾级通往香花山烈士陵园的路。半山有陵园，山顶则有雷达监测站，很大的绿色的一个球，每天在转，很是神秘。那里驻扎着海军。那时我已经在山脚下的学校上班了，晚饭后常爬到半山，或吹风凉或看风景或采野花。有和下山购物的小海军们偶遇，一次两次便熟了。也有向我借书的，还书时里面夹着照片。穿着蓝色海军服，戴着帽子，皮肤上罩着一层温柔的光，是那时流行的朦胧照，我想也一定是在“美影”照相馆拍的。
我没有继续往山上走。虽然现在的山都是造了阶梯，不像以前，那真叫爬山。我站着看了会便左转回到了学校。穿过操场。正是梧桐叶最动人的时节，我记起许多许多年前，这里并没有树，还记起，我扮鬼把寒凯老师吓得一脸盆水全浇在自己身上，然后消失不见，据说他发了疯似地在操场上一圈又一圈地跑。同事唬我，你把寒凯吓疯了，你只能嫁给她了……
作者：苏礼巧
网名，不空。主教书，也作文，不混圈子，不赶潮流，皆是随性，无非欢喜。
图片 | 濯清涟
审核 | 浩海紫烟
本期编辑 | 平安
文化宁海题字 | 无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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