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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珂说】正月初八

正月初八

作者:黄珂

平地一声雷。

清晨的第一声炮仗惊醒了正月初八的我和我的正月初八。

天还没亮足,一线曙光挣扎着钻进了我东窗的窗帘缝隙,催我起床,并友好地传递了关于今天是我生日的消息。炮声驱赶睡意,打消了我再续个回笼觉的念想。拉开东窗窗帘,嫩嫩的阳光透过玻璃,挤满一屋,算是启动了我正月初八的生日。

生日的无聊,有时比平日的无聊更无聊。我面对无聊的东窗,远眺无聊的东山,任太阳无聊地冉冉升起,再任太阳无聊地从头越过。

有个男孩一路放着炮仗,从东窗一闪而过。

炮仗依次在男孩身边响起,他就像影视拍摄现场的神剧人物,沿着剧组预设的场景线路冲锋陷阵。我知道,这不过是一场虚惊,无论炮火如何猛烈,炮声如何轰鸣,待鸣金收兵时,剧中人必然毫发无损。提起精神,凑近东窗,我放眼望去,只见那男孩奔跑的背影在一片电光雷鸣的烘托下,逐渐消失殆尽。此刻应该有背景音乐骤然奏起,但没有,唯有东窗的玻璃在持续振动,滋滋作响。这微弱的余音成了最后的音效。

收回视线,近在咫尺的东窗玻璃反照出我的面容。窗里窗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们面面相顾,无言以对。尽管我们与生俱来,从来形影不离,然而彼此长久地眼对眼,会陡然生分起来,把自己视作陌路人。鼻对鼻地呼气,模糊了玻璃,也模糊了我们的本来面目。恍惚间,时光倒流,时空迅速穿越到了另一个正月初八。

平地一声雷。

回溯五十八年前的正月初八,往事如戏,重又演绎。

那天凌晨,零点时分,有人一时兴起,燃放了一个炮仗。炮仗在象山丹城上空轰然炸响,惊醒了在南街娘家待产的孕妇,也惊动了她腹中胎儿。

孕妇是我母亲,胎儿是我。

半夜三更的,怎么挑这时候放炮仗?母亲对突如其来的炮声充满怨恨。

按说,正月里如果还没吃上像句号一样的元宵汤圆,就仍是过年模式里。过年时,自然会有人不管不顾地随时随地燃放炮仗,这现象屡见不鲜,不足为怪。怨只怨喜欢搞恶作剧的好事者,偏偏要在夜深人静时,故意制造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恐怖特效。以此取乐,实不可取。

母亲的迁怒情有可原。我被炮声惊动后,瞬间魔怔,变得狂躁不安。近日来,我曾有过零星小规模闹腾。来了兴致,我只是温文尔雅地轻歌曼舞一番,累了,就息了。每次都是适可而止,恰到好处,尽在母亲可控范围之内。而这次的炮声不啻惊蛰的雷声,我仿佛是修炼已久的蛇妖,即将羽化成仙,一时感到逼仄的空间令人窒息,就疯了似地一通拳打脚踢,左冲右突,像是迫不及待要见天日。我即兴表演的金蛇狂舞折腾得母亲疼痛难忍,忍无可忍。

外公外婆子女众多,作为过来人,对生儿育女有丰富的生活经验。见我这般架势,他们料定怀胎十月的我,将在今天一朝分娩。兹事体大,事不宜迟,他们当机立断,冷静地作了分工。外婆负责搀扶母亲即刻送往象山人民医院,外公一路小跑,紧急通知其他子女,部署产后相关事宜。

母亲的生产并不顺利。从凌晨三点到晚上,我始终躲躲闪闪,犹抱琵琶半遮面地跟他们玩起了捉迷藏。我的出尔反尔,把母亲折磨得死去活来。我是出生呢?还是出生呢?这难道还是个犹豫不决的问题吗?最终,我别无选择,晚上九点一刻,我被彻底降服,乖乖捉来人间。见了精疲力竭母亲,我没有丝毫歉疚,撅着屁股撇着嘴,自以为哪吒投胎。医生接生无数,看我一身骄横之气,一气之下,拎我足腕,倒置悬空,啪地拍打了一记我屁股。我又疼又羞,自尊全面崩溃,不由恼羞成怒,放声大哭。哭得他们哈哈大笑,个个都乐开了花。

几年后,丹城南街外婆家的东窗,多了个放着炮仗一闪而过的男孩。

时过境迁,外婆九九驾鹤时,全家几十人曾去外婆家故址合影。当年故居已灰飞烟灭,我们照片的背景是姜毛庙所在。

人以虚年计岁不无道理。怀胎不易,分娩更难,因此我完全同意将怀胎十月列入生命计时。我生出就算一岁,是虚岁。母亲她虚岁二十五的本命年生了我,母子同属为蛇。初为人母,母亲对我们同一生肖这个不算稀奇的巧合颇觉得意,偶尔会戏谑地念叨,蛇生蛇,大蛇生小蛇。混沌初开时,我问母亲我生出时的模样。母亲在空气里比划了半天,也没形容出个什么来,只说,七斤二两,哭声响亮。

产假期间,母亲到邮局跟她宁海的同事刘春罗老师通了长途电话,委托她去趟城关派出所,代为我报上户口。到了派出所,刘老师向鲍公安一一转述了有关我的出生信息。当姓名栏上填写了一个“黄”字时,刘老师为难了,她怎么也记不起我的名字了。鲍公安看着刘老师,刘老师望着天花板,他见她差不多快把天花板望穿了,还是没能成功唤醒记忆,就说,实在想不起来,你也可以给孩子另起个名字嘛。刘老师更为难了,她说,这怎么可以?名字要使用一辈子的,我怎么可以随便改了人家孩子的名字呢?鲍公安劝导说,名字嘛,只是符号,能叫会应就可以。可以?刘老师自言自语地重复了她与鲍公安对话里反复出现的“可以”两字。鲍公安加重语气说,可以。无奈,刘老师猛击一掌,脱口而出,可,就叫可以的可吧,黄可。鲍公安默念了声黄可,正待填写,却又被刘老师叫定。等等,可以的可太简单,没意义,给可加个斜王旁吧,玉珂的珂。一锤定音,落笔成字。鲍公安会意,飞快在“黄”字后面补上了“珂”字。从此,白纸黑字的“黄珂”就这样进入了档案。

我本应叫黄哲丹。我祖姓黄,字辈哲,鉴于生在外婆家,宁波的爷爷将授名权交由亲家。为纪念出生地,外公取丹城的丹字为我名。到目前为止,黄哲丹这个姓名以文字的形式只出现过两处:一是我上幼儿园时,刘春罗老师竟工工整整写在我图画本的封面上;二是爷爷百年后,与其他子孙一起镌刻在墓碑的左下方。不过,“黄可”的字样也曾唯独被偶尔书写过一次。那是著名艺术家童衍方先生在赠我书法作品的落款时,有意把黄珂写成黄可。他解释说,我觉得黄可比黄珂更有意思,故而为之。接着,先生引经据典,说明了几点理由。

黄哲丹也好,黄珂也好,即使黄可也罢,我还是我,一个一模一样的我。

平地一声雷。

时空重又回到现在进行时的正月初八夜晚。梦境湖边,命中注定我将与许多朋友相遇。朋友得知我生日,纷纷双手掬起一捧捧湖水敬我。祝你生日快乐。谢谢,谢谢。我如法炮制,逐一回敬。你随意,我喝完。客套话其实是激将法。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无一不争先恐后一饮而尽的。哈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夜深了,湖水喝浅了。醉生梦死间,我恍惚看到那个似曾相识的男孩在湖面上奔跑,他脚下踩出的水花,如一片璀璨烟花。

情景霎时切换。几个男孩的身影重叠在我东窗,他们放着炮仗,一闪而过。

平地一声雷,惊醒梦中人。正月初八一声炮响,给我送来了一生光阴。将来的过去,过去的将来,来来去去,来去自由。如此,不分缘由,感恩所有。

                                   2023.2

作者:黄珂

编辑:平安

图片:濯清涟

审核:浩海紫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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