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一湖一常熟

在河湖密布的江南，突出一湖是不妥的。常熟的湖很多，最大的是昆承湖，还有因一部同名京剧样板戏声名远播的沙家浜，沙家浜虽是以芦苇荡湿地显名，湖面也是不小。而江南的山是稀缺和灵秀的，每一座山在这平原湖泊的江南地足可以遗世独立。很多次到常熟，最不舍一山一湖，这一山是虞山，一湖是尚湖。十里青山半入城，万亩碧波涌西门，尚湖和虞山，湖山相依相映，共同叙说常熟的古往今来。

无论是在尚湖的拂水长堤看虞山，还是十里虞山登顶俯瞰尚湖，都有一种“湖山看画轴”的感觉，在虞山北麓凭吊黄公望墓和纪念馆，感觉这湖山画轴的抒情写意更加淋漓尽致。黄公望的传奇画作《富春山居图》内容是他隐居地浙江富阳的江山，虞山是他出生、生长和归葬的地方。因为有了虞山和黄公望，中国画派就有了“虞山派”，“虞山画派”鼻祖的王石谷也归骨于虞山。不止是画派，古琴也有“虞山琴派”，而常熟古地名恰恰就曾称“琴川”。有人解释是常熟古城七条运河组成七弦河如古琴弦，“七溪流水皆通海”确是常熟特征。也有人说是因吴王夫差在常熟筑“鸣琴川”得名，总之，常熟与古琴是肌理相连的。

虞山北麓圣贤雕像下的刻字“中国吴文化第一山”，昭示虞山文脉的悠久绵远。虞山得名于为让贤避聚吴地并创立了吴国的虞仲一族。当年泰伯、仲雍为让贤季历，成就了侄子姬昌奠基八百年周王朝，隐居吴地的虞仲一支创立了吴国。《史记》把吴太伯列在三十世家之首，是司马迁历史观一贯的春秋大义。在江南一带关于吴地始祖的泰伯、雍仲一族的祭祀遗迹很多，其中虞山就是因虞仲葬于此而得名。泰伯、仲雍兄弟族人断发纹身，草创吴国的时候在这一带活动，虞仲最终葬于此山，虞山无愧于吴文化第一山的称谓。到了春秋末期，是中国文化大放异彩的时代，孔子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贤者七十二里有更贤者十大弟子，其中被称作南方夫子的言偃是孔子唯一的南方弟子，言子墓在虞山的东麓与虞仲墓为邻。

虞山和尚湖的人文历史都可以追溯到勾吴初创的草莽时代，尚湖得名于姜尚，差不多与泰伯、仲雍同时代的姜尚，也就是垂钓渭河滨，等愿者上钩的太公姜子牙。据说姜子牙为避商纣王暴政，隐居于虞山下的尚湖，那时还没有虞山和尚湖的称呼。从周代的历史和传说看，姜尚与泰伯兄弟年代基本一致，他们居住在吴地的时间也都是周王朝尚未建立的商末时代，让人产生联想：他们之间是否有交集，姜子牙是不是在吴地，从泰伯、仲雍让贤的举动，让他觉得西伯侯的周族是“理想国”，就从尚湖远行到了渭河垂钓？

虞山和尚湖从远古走来，一路珍藏着吴文化的精华。唐代诗人常建是与王昌龄同榜进士，他最著名的诗句是“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这首诗名《题破山寺后禅院》，破山寺就是今天在虞山北麓的兴福寺。兴福寺始建自南齐，自常建的这首诗后，驰名至今，就如张继的那首《枫桥夜泊》让寒山寺闻名天下一样，见证一首诗穿越时空的力量。常建的《题破山寺后禅院》一诗流传下来至少有五种版本，最著名的这句还有一个版本是“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今天兴福寺一带的山上，竹径依然幽深。

尚湖、虞山一带的人文一直在延续，明末清初江南文宗钱谦益的拂水山庄如今在尚湖中的岛上修复，钱谦益和柳如是的墓就在湖对岸的山脚下。这对打破世俗礼教结合的夫妻死后未能同穴，坟茔相聚数十米，似远又近。这样的安排倒适合以诗文和琴棋书画而心心相印的伴侣，既然生时对抗了世俗，死后也不必迎合世俗。让我也不自觉地念诵起黎巴嫩诗人纪伯伦在《先知》中关于婚姻的句子：站立在一起，但不要靠得太近∕因为殿宇间的柱子是彼此分开∕橡树和松柏也不在彼此的阴影中生长。

今天山下路边可见的“帝师园”是两朝帝师翁同和父子的墓园，山南老街的彩衣堂有翁家的故宅，这些在表达晚清虞山的风光。同在山南麓的虚廓园把虞山风光延续至清末民初，虚廓园的主人曾朴续写了《孽海花》，最后病故于这座园子。几年前第一次到虚廓园之后，曾以“虚廓之旷，孽海花开”为题记录。曾朴的小说以孽海花为名，这花名让人破费思量。佛界所说孽海重重深渊，所开之花竟是何种摸样？深为好奇。

在虞山、尚湖盘桓几圈，触目可见黄公望的山水画，耳中似也听见《良宵引》的古琴音，而诸如言夫子、钱谦益、翁同和这样的儒雅风骨在这山湖间似隐若现，河东君柳如是的才色也会在这湖山间惊鸿一现。

一山一湖一常熟，虞山和尚湖表里阴阳，共同涵养常熟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