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名桐城

桐城以桐为名，想来历史上是以桐木为特产的。桐木已不是如今桐城的特产，特别是油桐，桐油的价值被石化产品替代，早已被人们遗忘，估计在桐城也不易见到。至多还有泡桐在庭院或街头伸展出高大枝冠，在阳春里满枝或紫或白的花朵也很是招人。今日各种渠道推荐的桐城特产与“桐”无关，而是小花茶等。

桐木不再是以“桐”为名城市的标志。桐城留下的历史记忆里也少有与桐木有关，更普及的桐城历史人文是文学上的“桐城派”，还有是物质更多是非物质精神文化意义上的“六尺巷”。

“桐城派”言有物，言有序的“义法“，出品了很多的好文章，影响早已超出了桐城一隅扩散至更远处，被归为”桐城派“的不仅是桐城人氏，也有湘乡曾国藩等一众桐城外人。我读中学的时候，还有浓厚的批判封建的文化气氛，语文课本选了“桐城派”方苞的《狱中杂记》，是方苞自己因文字狱在狱中的见闻经历。在老师的引导下，让我们痛批封建制度。《狱中杂记》这样的文章，更接近考察纪实，与中学生年纪上的喜好还是很有距离，那个年龄多少是喜欢言情写景的。时代变了，现在高中语文选了姚鼐的《再登泰山记》，他是与方苞同列桐城三祖，游记中的景色行迹读起来轻松愉悦的多了。

小小一桐城，距离历史上几处政治文化中心还有些距离，却创立了流播深远的文化桐城一派，很让世人敬仰。桐城这样背依“大别于他山”的江、淮分水岭大别山，面向长江三角洲平原，“抵天柱而枕龙眠，牵大江而引枞川”，处在几处文化中心交汇的位置，见识过历史大画面，成为”文都”也属自然。

我到六尺巷的时候，巷子一侧的张宰相府正围挡施工，未见传说中对侧的吴府遗迹。六尺巷传说中的两家主角，张家有父子宰辅张英、张廷玉的大名，脉络清晰。另一主角吴家是模糊的，传说中也未见清晰的家族人物记录。所以六尺巷仍在，即便是历代重建，张宰相府也常在，吴宅不知何时已经消失，让六尺巷少了一个主角，让人有点感慨世态之炎凉。不过，六尺巷更多是精神意义。如今新修复的六尺巷估计早已不是当年模样，看不看不再重要。六尺巷故事中点睛的那首诗本身就表达这个意思：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正是因此，才有了“让他三尺又何妨”的六尺巷。

六尺巷一带的老街区，虽然破旧，古街脉理依然清晰，可以烘托六尺巷留下的关于“礼让”传统意义。

以“桐”为名的地方，所知有好几处：桐城、桐庐、桐乡、桐柏，地名对桐的重用，可见桐这类树木在历史上的重要。据说晚至二战时期，桐油仍是战略物质，用于轮船、飞机的防腐、防锈、防漏。最有说服力的莫过于中美之间《桐油借款合约》，当时的中国是以出售桐油的方式还美国的贷款，美元支持了中国的抗日，桐油接济了美国的战略物资。

记得小时候，老家的山上也有油桐，很贱的长在山上。像是人有意栽种，又像是野生，因为没怎样有人着意打理。长出果子不小却不能吃，小孩会顺手摘了打闹着玩，也不见大人怎样的呵斥阻止。后来知道洗脚木盆、木水桶、编制的草箱，可以涂桐油防腐防漏。油纸伞，还有糊灯笼的油纸上的油也是桐油，有了桐油的纸就不怕雨淋了，闻起来还有点淡淡的油香，才知道原来油桐的作用。

其实如今的桐油也没有完全消失，喜爱传统工艺注重环保的人仍有使用桐油，在一些购物网站还可以轻松买到。

桐类最平常的就是泡桐，小时候常听大人说，你长得和泡桐树一样快，是说正在长个子的半拉孩子。快生的树木质地不够坚硬，成材后的泡桐只用做家具不受力的隔板。泡桐树高大叶片也大，不怎么好看。倒是眼下这季节里，紫桐花开满枝头，也是一时的景致。

桐类还有梧桐。关于梧桐栖凤的传说和诗词普及率很高，可以招引吉祥神鸟凤凰，栽下梧桐树，自有凤凰来，梧桐在中国传统文化里意义自不待言。一旦梧桐树上没有栖凤，却往往招惹了人的秋思秋悲，秋雨梧桐叶落时、梧桐叶上潇潇雨、雨滴梧桐秋夜长，大约是梧桐叶落雨中，已是寒凉季候，这些诗句里梧桐叶与雨的情景组合，多会伤情。又或者是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在词里，梧桐又组合了寂寞清秋，大约也是相似的情绪。

焦尾琴的传说，提醒了梧桐是制作古琴的上好材料，这不仅是梧桐的实用，古琴本身是高士抒情所托，一样包含着精神的意义。传说名士蔡邕听闻的梧桐被烧发出的声音，赶紧把尾部已烧的梧桐从火里取出，成就了历史传说中有声名的焦尾琴。

南京街头的法国梧桐最有名气，传说是美龄女士喜爱，蒋总统特为布局。其实城市大街上的法国梧桐，从生物学讲，与梧桐、泡桐、油桐既不同科也不同属，没有亲缘关系。法国梧桐从西方引进，在中国普及成众多城市的行道树，是一道风景，被称为梧桐看来是个美丽的误会。

华南的泉州曾称刺桐城，名字也与“桐”字关联，今天的泉州市有很多与刺桐有关的名字：刺桐大桥、刺桐路、刺桐公园。多年前第一次到泉州，突然看到刺桐高大乔木，花红似火，可与南方的木棉花一比红的火烈，才留意到刺桐与泉州之缘。不过，刺桐与泡桐、梧桐、油桐也不属于同科。

桐之泡桐、梧桐、油桐，曾经关涉战略，关涉艺术和百姓日常生活，如今，只以地名的形式被人们深深记住。当桐的作用渐渐被人忘记，也只有桐城这些地名保留关于”桐”的一点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