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里说母亲

微信圈里铺天盖地关于母爱的文字与图片，知道今天是母亲的节日。觉得微信圈里的美文美图已经把母爱表达的淋漓尽致了，已经替我表达了想表达的一切，所以我自己就没发。母亲节的表白里也有很多是携带了企业的广告，足见也有社会的关注。自媒体年代，不仅是母亲节，每个节日，包括国外引进的节日，商业新创的节日，朋友圈里都会有很尽兴地表达，我也是担心这一天的隆重与第二天戛然而止反差太大，所以在每个节日都不敢发关于当天的主题。

特别是母亲节。我自出外求学的青年起，就没能常在父母身边，在父亲去世后十年多的时间，母亲大部分时间是独自生活，虽然家里的哥姐们也尽力陪她，我也接她到我移民的城市暂住过，她还是喜欢一个人在乡下，那里有她的朋友圈。正是因为没有孝行，也是我不敢在母亲节发朋友圈表白的原因。

我就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也没提母亲节的事，以前说过母亲节，总是记不住，她只清楚传统节日。听到电话里她还是几十年一贯的兴奋，想告诉我老家发生的一切事，问我的近况，最后说“每次电话我都想听到你的好消息。”这句话她几乎每次都说，这次让我想到很多。

以往我在外的一切，总是一句笼统的“都好”来回答，认为在外的游子也只能这样。艰难不能告诉她自不必说，得意我也不敢说，这不仅是我的低调。当年女儿考上不错的大学的消息，她就很是兴奋一阵子，逢人就说，我认为总有点吹嘘显摆的意思，易招人反感。女儿所上大学的名气在亲戚圈里算是可以显摆的，后来女儿又保研去了另一所国内名校，她又有了新的话题，特别是在我小舅面前反复说起，这是有原由的。

老家漫川关历史上是水陆码头、商旅古道，路过的骡帮船队里总有些见过大世面的人，一定也有文化人临时歇脚和落户，所以就会给古镇留下些历史积淀。这里的人们重视孩子的教育，望子成龙心切，读书出息的人一代接续一代。我小舅家就是典型，大表哥在恢复高考的初期考进了很好的名校，其他三个弟妹陆续都考上大学，一门四学子，很是荣耀。我们兄弟一直没有人读名校，现在孙子辈有了，她是有意在她弟弟面前显摆。

母亲1937年生人，今年已是八十一岁，小舅小两岁。他们一辈兄妹四个，一大一小早年就没了，健在的姐弟俩长寿就有着更多的故事。父亲在世时常评价我妈的一个词是“争胜好强”，我小舅也是，所以两人闲居在乡下还在继续地争胜，好在小舅有着在外工作的历练，有一定的识见，关键时候就会让着点。

最近一次回老家，没几句问长问短的话之后，母亲就提起小舅，说村里很多人对小舅有意见，小舅退休了闲居还想管村里的闲事，她对小舅也有意见，还有些言下之意她在村里人缘比小舅好的话。她说的时候认真的样子好像我是老师，她是小学生。我本想说小舅多年在外工作，一定和村里的人理念有差异，不可同日而语之类。估计她是不信的，她会质朴也固执的认为人是一样的，都吃五谷杂粮，不会有啥差别，更别提啥理念之类虚头八脑的词。我又不能说她不对，只好不表态。接着我去了小舅家，小舅的嘘寒问暖之后很快说到了母亲：这么大年纪还爱掺乎闲事，我做啥事她都反对，她反对不算，还拉别人反对。你说她吧，她比你更有理由。她那脾气性格，我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我在别人那里也听到他们姐弟俩的别扭，我听着倒联想到古代利益和政见不一致的两个乡绅之间的你来我往，在现在老家的村子，他们也就差不多有点乡绅的意思。我起初是担心的，见他们俩像小学生一样认真向我“投诉”（一定也会向其他晚辈投诉），其态可掬，堪称可爱，我不但放心，而且还开心了。

我想这就是他们不想按子女的意愿住在城里的意义，城市里已形成了太多无益于生命本身的法则。我想起一个有些情怀的企业家早年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很多人才刚过四十岁就未老先衰（特别是习惯了安逸的生活在中小城市的一些人），对一切都了无兴趣，与世无争，静等退休，如说有努力，那只有安置下一代的事，就是把下一代放在稳定的单位，自己能照顾到的地方。在母亲身上，我对这位企业家的话有了新的理解。我一直认为生命的张力就是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想象，未老先衰和求稳定意味着对未来投降，相当于放弃了生命。母亲和小舅八十岁还不疲于争胜，多可爱的老头、老太太，我自然要为他们开心，还要喝采。

我希望的生命就是如乡间的野草，恣意生长。

母亲最可爱的地方就是她对一切的好奇，好奇心一如稚子。在准备上我的车之前，她常说：在车上不要和司机说话，会影响驾驶。可是在行驶中，她看到车窗外的一切不同于以往见过的东西，她都会问我，或指给我看，会感叹：这山的样子怪，这东西家乡没有。好奇心早已让她忘记了她自以为的驾车分心风险。她跟父亲养成了每晚看新闻联播的习惯，记住了好多地名和新闻人物的名字。去年母亲80岁，我让爱人带她去游北京，怕她行走幸苦，临走买了一个马扎，用几天的时间走走坐坐，看完了她最感兴趣的天安门周边，她会一一指出每一处对应她记住的新闻事件的地方，甚至会想像她所知道的一些领袖人物在这些场所里的情形，兴致极高。听我爱人描述，样子就像初入学的小学生。

从前，每次母亲的电话里极力打听我的好消息，我总不想告诉她，怕她显摆招人嫉恨。从这个母亲节开始，我准备把微小的好消息都告诉她，让她宣扬、得意，在与小舅和她的朋友圈争胜好强中张大自己的生命，也激活更多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