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碣石

历史上的碣石，应该是有不少的刻石，包括秦始皇的《碣石门辞》，《史记》既有记载。不过在渤海湾几地自称碣石的，并没有古代刻石存留，最有名气的昌黎碣石山也没有，让人多少有些遗憾，也存疑。

绥中碣石，虽说地在辽宁，实际就在山海关东去十多公里，距离昌黎碣石山也就百公里。从历史文字看，也从如今发现的北戴河秦皇行宫遗址和绥中碣石宫遗址的分布看，碣石大致就在这一带，所以这一带有很多处自称碣石，都会有曹操的《碣石篇》刻石，不过都是新刻的。

倒是绥中的碣石有些神秘。

绥中的碣石是海中间的几块礁石，而不是山。是否沧海桑田，当年的山已淹没在海水里，或者本就是海中的几块巨大礁石，离海岸不远，供人凭吊遐想。秦始皇的《碣石门辞》仅在题目上与碣石有关，内容都是歌咏自己的功绩，一点也没有给他的碣石留下些线索。曹操《碣石篇》通篇文字看，也没有明显登山的意思，更像是近在海边看海中礁石的感觉。

所以碣石是石还是山，历来没有确证的信息。说昌黎碣石山就是秦皇和曹操所“东临”的有理，半山以上如石瀑，石山圆顶如钟，恰合“碣”的字面意思。绥中的碣石，巨礁挺立海中，是否就是曹操诗中所说“山岛竦峙”？据说岸边发现古建台基是秦碣石宫遗址，为这个碣石的历史增加了一个佐证。

绥中碣石不远不近地在眼前的海水里，突兀却也有些迷离，恰好神秘。如果乘一小船靠近，在波浪的晃荡中，也未必看得更真切。海水掩盖的那部分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是不是有始皇帝的《碣石门辞》和魏武曹操的《碣石篇》最初的刻字？其实现在的技术，早已能够探入水下看个究竟，至今无人说水下的秘密，估计除了礁石的确没有存遗。其实在每年二月，人们会来这里观潮起潮退，退潮的时候，人可以走近这几块礁石，也的确没看见前人的遗迹。不过当地人一定是信的，相信这里就是历史上的碣石，刻字应该是被两千多年的时间和两千多年的海水冲蚀了。

我眼中心中的绥中碣石的神秘还不止这些。这几块被称为碣石的礁石，很多年来也被本地人当作“孟姜女坟”。岸边沙地里一尊高大的孟姜女塑像和地面一方“姜女坟”石碑，表示这里更多是被认作是孟姜女坟。孟姜女的传说有很多版本，但是孟姜女的死基本一致，就是投海，是从岸上投海，还是从秦始皇的船上，有不同的说法。

中国的民间记忆里或说文化心理里，长城被更多人记住的不一定是游牧文化与农耕文化的分界线，不一定是烽火狼烟的场景，更多是关于秦始皇，关于孟姜女。战争不管多么激烈悲壮，都会过去，与普通人有关的还是极其平常的日子。平常日子里的爱恨情仇才是生活。于是长城、秦始皇、孟姜女就纠缠千年，从最初孟姜女对秦始皇的刻骨仇恨，到后来成为中国人口口相传的故事，完全成为别人故事里的角色。成为故事角色，仇恨本身就会轻松很多，慢慢再凝结为一种精神。如今，秦始皇的长城早已难得见踪迹，而长城、秦始皇、孟姜女还纠缠在一起，相爱相杀，最终不但没有了仇恨，还变得谁也离不开谁的亲密。

中国文字奇妙最妙不过会意字，“世”和“生”二字，从笔画上都可解读为“三十年为一世”，或说“三十年为一生”。想想无论情仇，无论爱恨，历三十年足以一笔勾销。何况长城、秦始皇和孟姜女历经千年呢！

远看那礁石，低的如坟，高的如墓碑，在海浪中坚固耸立，像是在捍卫孟姜女贞烈的尊严。我在想：长城、秦始皇、孟姜女三者，长城和秦始皇是更多的史实，孟姜女更多的是传说，甚至有可能完全是传说，没有一点真实。而传说的孟姜女流播的更为广泛熟知，说不定长城和秦始皇是借孟姜女而流传到更深远。这种虚与实之间的力量对比，结果出人意料，想想也是深有意味的。

前些天大暑的节气里，我看见留园楠木厅后园的枫树叶已经泛黄，秋意尽现。今日立秋，早起感觉凉风已至，中午炎热依旧。时间和空气都不现形，却是人世间最尖利之物。坚如长城之固，势如始皇帝之强，在弱女子孟姜女假以时日之下，也不过如此。

（辛丑年立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