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18个月公开透明的修订过程，国际博协新的博物馆定义于2022年8月24日国际博协布拉格特别全体大会上获得通过，并将在国际博协的发展规划和组织章程中发挥支柱作用。由于国际博协新的博物馆定义曾在京都大会搁浅，博物馆界对此次博物馆定义修订工作给予更大的关注和期许。看到博物馆定义（2022）（下称新定义）文本，感觉既熟悉又新鲜，通篇读来仿若还是原来的基调和底色，细看却又见到许多新术语和新表述。新定义体现了国际博物馆界面对21世纪以来博物馆发展新局面和机遇的思考，对专业特质与社会诉求的碰撞的谨慎处理，对博物馆理念、价值、业务模式与当下和在地社会关系的深刻反思。新定义为今后若干年博物馆发展主要路径和创新方向提供了原则指引。
定义核心内容的延续
新定义延续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以来对博物馆机构是“为社会服务的非营利性常设机构”的表述，再次重申博物馆的社会责任、法律身份和机构形态。“博物馆”不是苍白的符号，不是抽象的概念，不是想象的存在，而是实在的客观实体，是具有相对稳定的物质要素和结构关系的社会组织。各国政府有责任为博物馆专业运营和有序发展构建适宜的法律环境和制度环境，有责任鼓励和监督博物馆切实履行社会职责。此外，新定义对博物馆基本业务类型的表述也延续了此前定义文本的表述，即“研究、收藏、保护、阐释和展示”，需要注意的是这几项业务活动都是以动词表述的。博物馆基本业务及其内在逻辑是区分博物馆与其他社会机构的重要标志，是博物馆专业工作的基础和“锚点”，博物馆基本业务的内在逻辑关系则构成了博物馆特质的内涵。可以说，博物馆的物质存在、专业工作和具有博物馆特色的产出，为博物馆在诸多社会机构中确立自身位置提供了保障。
定义文本的修订
新定义对此前定义文本的术语、表述顺序和文本结构进行了修订。术语修订如博物馆基本业务中以“阐释（interprets）”替换了“交流（communicates）”，又如以“深思（reflection）和知识分享（knowledge sharing）”替换了“研究（study）”。表述顺序中将“研究（researches）”从基本业务的第三项提升到第一位。从文本结构来看，新定义的英文文本包含了三句话，此前2007年定义文本则只有一句话。
新定义术语的修订，不仅仅只是用新术语替换旧术语，而是反映了国际博物馆界对博物馆业务焦点的转换，如“阐释”更强调阐释活动的目的以及阐释内容的价值定位和情感内涵，而不仅仅是信息的交换。“深思和知识分享”是对“研究”的具体化，更强调研究的过程和方法，而不仅仅是概念化的研究。研究被提升到博物馆基本业务的第一位，强调博物馆各项业务要以科学研究和知识构建为导向，博物馆各项业务要以研究为基础，为研究提供支持和支撑。对“研究”的强调也反映出博物馆界对博物馆泛娱乐化和营利化倾向的高度警惕，研究是博物馆抵抗“迪斯尼化”和“商业化”的坚实盾牌。
新定义文本结构的调整，看似为了表述更清晰，实则具有深意。此前的博物馆定义文本是以“机构”作为中心词，一句话要说清机构的性质、任务、功能和工作对象。新定义则包含了三句话，主要回答“博物馆是什么”“博物馆做什么”和“博物馆如何做”的问题。第一句“博物馆是为社会服务的非营利性常设机构，它研究、收藏、保护、阐释和展示物质与非物质遗产。”这句话基本延续了此前定义的表述逻辑和话语，重点说明博物馆机构性质及基本业务，申明博物馆的特质特征。第二句“博物馆向公众开放，应具有可及性和包容性，促进多样化和可持续性。”重点强调博物馆的现实社会任务，博物馆的开放是工具，要运用多种形式和方法，包括数字技术和网络技术，让人们更便捷更有效地利用博物馆资源，维护和增进人类社会及自然生态的多元化，积极参与社会可持续发展进程。这个表述明确了博物馆开放的基本原则和目的，是对博物馆向公众开放原则的具体说明。第三句“博物馆以符合职业道德且专业的方式进行运营和交流，并在社区参与下，为教育、欣赏、深思和知识共享提供多种体验。”这句话内容枝杈错综，表述中的新术语、新原则比较多，且涉及管理、社区关系、产出等多个领域。笔者认为，这一句的核心是博物馆的自我治理和自我约束，要建立可问责的、开放透明的、接受社会监督的运营体制机制，博物馆要以对历史负责、对人民负责、对科学负责的态度管理好社会委托的科学与文化财产。
笔者认为，新定义一改此前博物馆定义只是表述博物馆客观定性的做法，而是从博物馆实践者的角度，阐明对博物馆本质的认识，说明博物馆专业的特殊性，表达博物馆工作者对自身历史责任和社会责任的郑重承诺。
定义新增内容
新定义以积极的态度，明确表达博物馆为应对变化着的外部环境和内部条件的基本原则。新定义将21世纪以来国际博物馆界对促进文化多元化、维护博物馆独立性、参与可持续发展进程、保护文化与自然遗产的共识以“术语”的方式进行表述，并且以这些核心术语将新定义与相关原则性文件建立关联。某种意义上讲，新定义是对国际博物馆界进入21世纪以来新原则、新任务、新举措的经验总结，是对21世纪以来博物馆实践中经验、教训的反思。为此，新定义中出现的新术语不仅仅只是新概念，而是博物馆实践激发的对博物馆本质、博物馆边界、博物馆价值的思考。
新定义文本包含有30个左右的术语，其中有12个术语是新出现的，即阐释、可及性、包容性、多样性、可持续性、职业道德、专业性、运营、社区、深思、知识共享、体验等术语。这些新增术语是国际博物馆在新的工作条件及社会诉求背景下的专业实践、创新变革、反思批判的反响，每一个术语都关联着丰富的经验、教训和深刻思考。笔者仅就“阐释”“职业道德”“社区”几个术语谈谈个人的理解。
“阐释”更凸显博物馆的专业性。此前定义中的“交流”一词具有浓厚的大众传播色彩，阐释是20世纪中期博物馆导览工作者总结的引导、支持观众理解遗产价值、转变对遗产的态度的方法，其核心是“蒂尔登阐释六原则”。阐释的目的不是“知晓”，而是通过多种方法，“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通过多种感知体验，形成对特定事物和现象的性质、价值、美感、态度的整体性认知，并成为有利于文化与自然遗产保护行为的心理基础。用阐释替代传播，不是否认传播的重要性，是为了突出博物馆的特性和强调博物馆工作者的主动性和创造性。
“职业道德”是从行业之善、专业之善的价值维度制定的博物馆行业及其具体专业行为的善与“不善”的判断标准。博物馆职业道德要遵从社会道德，要不违反国际法和国家法律，要遵循博物馆行业约定俗成的行为规范。职业道德是维护博物馆行业形象的思想基础，是增进博物馆从业人员行业认同和集体荣誉感的精神支柱，是博物馆组织文化的重要内容。近年来，社会对文化多样性和包容性更为重视，博物馆在藏品征集、研究课题、成果发表、展览内容、展品解说等业务活动中，不仅要恪守科学原则，也要重视业务活动所涉及相关文化及文化群体的价值观和知识体系，妥善处理博物馆业务活动对相关文化表达的影响。
“社区”是在特定空间分布状态中具有相同属性和心理认同的人群。博物馆与社区的关系是博物馆与社会关系的具体化，是博物馆对文化及文化主人权利的尊重，是博物馆服务社会的着力点，是博物馆确定自身特色和发展路径的社会条件，也是博物馆创新创意的人文关怀体现。进入21世纪，随着数字化互联网络的发展，博物馆社区已突破了传统地理、居民、社群、族群的界限，出现了跨空间、跨文化、跨阶层的“社区”，如特定博物馆的网络社区，又如与博物馆藏品、展览、游览行为、资源利用的特定主题型社区。社区成员的构成和行为也发生改变，可以讨论，可以争论，甚至可以是意见相左的。近年来，新冠肺炎疫情全球蔓延，全球旅行受到局限，博物馆“社区”趋向两极化，一端是地理的在地，一端是数字的空间。博物馆推出了“云服务”，博物馆“云社区”的构建和维护，可能会是今后博物馆处理“社区参与”的重要领域。
国际博协博物馆新定义中的术语内涵还需要在新的博物馆运营和发展语境中进一步解读和阐释，国际博协新定义制定过程中的讨论及选择还会继续进行，新定义对各国博物馆现实及发展道路的影响还有待观察。通过对新定义术语表述、表述及文本的解读和讨论，将有助于了解国际博物馆界的当下关切，了解国际博物馆界对博物馆本质的理解及其对博物馆社会价值的判断，了解国际博物馆界对博物馆发展目标、理念和方法的共识，这对中国博物馆人为世界博物馆发展贡献中国智慧和中国经验提供了重要帮助。（文中有关国际博协博物馆新定义的术语、文本的中译，是笔者基于英文文本的翻译。如有疏漏由笔者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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