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镇在《东斋记事》中记录了这样一则典故：
“史中晖之母张氏，能知人，观其所为，而知其贵贱贫富。文潞公、张杲卿、高敏之、吕公初举进士时，皆馆其家，极礼待之。言潞公、杲卿、敏之大贵，公初有名而不达。后皆如其言。”
《东斋记事》原本失传，这则故事经南宋《事实类苑》转引得以留存。
短短一段文字，留存了众人的历史剪影，蕴含了世事沧桑。
范镇
01
首先，介绍一下张氏赏识的这几个人物。
文潞公，即文彦博（1006年—1097年），字宽夫，号伊叟，介休（今山西介休）人，北宋时期著名政治家，天圣五年（1027年）进士及第，历仕仁、英、神、哲四朝，两任相位，七换节钺，出将入相五十年，谥忠烈。
张杲卿，即张昪[biàn]（992年—1077年），阳翟（今河南禹州）人，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进士，官至御史中丞、参知政事兼枢密使，以太子太师致仕，谥康节。
高敏之，即高若讷（997年—1055年），卫州（今河南汲县）人，天圣二年（1024年）进士，官至副相（参知政事），谥文庄。
吕公初，即吕造，晋江（今福建晋江）人，天圣二年（1024年）进士，终于大理寺丞、国子监直讲。
最后，补记一下史中晖。
史炤[zhào]，字中辉，或作中晖。熙宁元年（1068），以光禄卿守襄阳。修葺岘山亭，欧阳修为之作《岘山亭记》。他也曾在洛阳与文彦博、范镇、张宗益、张问组成“五老会”。
文彦博
02
在这四个人中，文彦博及第最晚（天圣五年，1027年），但最为显赫。苏轼曾赞道：“其综理庶务，虽精练少年有不如；其贯穿古今，虽专门名家有不逮。”
《宋史》本传中也记录了张氏对青年文彦博的赞赏，但与范镇所载略有差异。“（文彦博）少与张昪、高若讷从颍昌史炤学，炤母异之，曰：'贵人也。’待之甚厚。”
按这种说法，文彦博与张昪、高若讷同时跟从史炤学习，史母唯独赏识文彦博，称之为贵人。这里点明史炤的籍贯为许昌。
但按范镇所载，文、张、高、吕四人在考进士时分别入住史炤家（当在京城），都得到史母的赏识。吕造虽“有名而不达”，但也受到了礼遇。
比较起来，我觉得同时代的范镇所载更为真实可信，《宋史》成书较晚，难免有些臆测。
张昪23岁举进士，此时高若讷18岁，文彦博刚刚9岁，不大可能同窗共读。
史炤也不大可能做四人的老师。元丰三年（1080年），文彦博写有《五老会诗》，记录他与范镇、张宗益、张问、史炤的相遇。诗中有“四个老儿三百岁，当时此会已难伦”等句，将史炤与自己并列为“五老”，且排在后面，称为“老儿”。可见他们是关系平等的友人。
在另一首寄给史炤的诗中，文彦博称“五十年亲友，如今两鬓霜”，也没有尊以师礼。
可见，四人赶考时馆于史家，或是投亲靠友的性质。即便他们与史家有师生之谊，这个老师也不会是史炤。
张昪是北宋阳翟张氏的代表人物，详细事迹另作介绍。
荧屏上的高若讷
03
高若讷官至副相，名声却很臭。
1036年，范仲淹因反对吕夷简遭到贬谪，只有左司谏高若讷拥护这一决定。秘书丞余靖上书请求修改诏命，太子中允尹洙上疏愿与范仲淹同受贬谪。馆阁校勘欧阳修写信谴责高若讷，高若讷上告皇帝，欧阳修被贬为夷陵县令。
蔡襄作《四贤一不肖》诗作声讨高若讷：“人谓高君如挞市，出见缙绅无面皮……四公称贤尔不肖，谗言易入天难欺。”诗作流传广泛，高若讷遂被污名化。
高若讷自有过人之处，“强学善记，精于天文，兼通医学，虽国医皆屈服”。时人称“高文庄方药精通，聚奇药，价及巨万，雅尚之一也”。
04
吕造“有名而不遇”，宋穆在《送吕公初序》中说得很明白：“公初生于儒门，趋庭闻道。为名进士十五年，仅能获一第。后数岁，始选得州参军，日趋走尘土，执下贱事。充充乎貌言，未尝为可怜之意……居职逾年，以家艰去，之苏。”
他出身闽南名门，家族内人才辈出，父亲吕言与儿子吕乔卿均为进士出身。但他仕进艰难，官止八品，看来只能责怪命运了。
对于许昌文化，吕公初有独特的贡献。进士及第后，他来到许昌任职，选取许昌名胜，写作《许昌十咏》组诗并刻于龙兴寺壁。其后22年，其子吕乔卿任许昌判官，重刻诗碑，并请黄庭坚之父黄庶作序。
“先生尝讲书国子监十年，故士多称广文先生。”黄庶道，“先生之为人如其诗，故仕以不达。某为童子时已诵先生之诗，如'鸟窥明镜心，人踏灵鳌背’，至今在唇齿间如昨日。”
苏舜钦曾赞誉吕造诗歌：“览君古风之章句，两谢不足以下顾。长江走澜天外来，共鹄轩风日边去。上有致君却敌之良策，下有逍遥傲世之真趣。惜乎志大名位卑，明珠投暗人疑之。昔时名价满天下，此日塞默趋尘泥。古人但以才术喻富贵，自余之外胡足思？公初之道既如此，宜乎穷约而不悲。愧无玉案报神藻，聊此感激成荒辞。”
值得指出的是，《全宋诗》在介绍吕造之父吕言时，称之“字造父”，显然错了。
黄庶《吕先生许昌十咏后序》书影
05
张氏应该说慧眼独具，但其识人术，真的神秘吗？
于布衣之中识别高才，宋代不乏其例。
这是一个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时代。宋人靠科举取士，出身低微的人登上了进士榜，也就打开了人生方便之门。
史炤之母的预言之所以神奇，或是看准了对方的学习能力，这是一个优秀的老师就可以做到的。
至于吕公初的人生例外，就要另寻答案了。我不相信是命运作梗，只是他拒绝了时代。
黄庶云：“为人如其诗，故仕以不达。”这也应了张氏知人术的精髓：
观其所为，而知其贵贱祸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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