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周末，我骑着一辆自行车，穿梭于许昌市建安区的村落，寻找颍昌时代的遗迹。
北宋元丰三年（公元1080年），许州升为颍昌府，拱卫着东京。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后几经反复，颍昌府终被金国占据，又被更名为许州。
在这40多年间，以范纯仁、范纯礼、范纯粹兄弟为代表的范氏家族，以韩绛、韩维、韩缜兄弟为代表的韩氏家族一直生活在颍昌，范镇、曾孝宽、王陶、苏辙等人也相继在颍昌安家。作为北宋士大夫的代表人物，他们积极地参与、深刻地影响着政治格局，也将这座城市的道德风貌、文采风华推向了极致。
一
颍昌韩氏又称“桐木韩氏”，因韩亿科举取士而崛起，贵显百余年，时人称其“门族之盛，为天下冠”。其祖茔在今天建安区桂村乡岗杨村至于寨村之间，葬有韩亿父辈以降的数代人物。因韩绛弟兄八人声名显要，后人称之为“八凤冢”。
八凤冢遗迹
行至桂村乡岗杨村村头，就看到田野里突兀的一座孤冢。路遇的一位老农称，此地为老岗杨自然村，墓主不知何人。附近原本有六七座大冢，几十年前被平掉，留下了这座最大的。他又说，邻村湾王村也有几座这样的冢子。
湾王村的一座古冢旁，一位农人正忙着为小麦施药。按他的说法，墓主是《杨家将》里的辽国兵马大元帅韩昌。韩昌身为北国人，在中原不得人心，怕人掘墓，死后四门出殡，布下了多个疑冢。附近一个叫韩庄的自然村，据说生活着韩昌后人。
小说家言不足为凭，况且辽国未曾染指中原。村民的附会之说确实离“八凤冢”近了一步，点明了墓主人的姓氏。
“八凤冢”所在宋代属长社县（约今建安区、魏都区辖域）灵井里。在宋人诗句里，灵井“天旱不知竭”，为人宝爱。每年腊月，村民持蚕纸浴井中，投以枣栗咒祝，井旁有古迹卫灵公庙。相传春秋时代，卫灵公来探望他的姑姑许穆夫人，曾在此驻足，此井由来久矣。
如今，在灵井镇的一个十字街口，我们还可以找到这口古井。井口整修一新，如果不往里面探看，你很难想到这是历时2000余年的古迹。令人遗憾的是，它已干涸见底。
灵井遗址现状
灵井大庙灵泉阁，上世纪五十年代
灵井一带土地肥沃。颍昌时期，韩维、苏辙等曾在此置买田园。在苏辙晚年的诗句中，经常可以读到他派晚辈前来耕作收获的记录。金末战乱，其五世孙妇白氏在附近大庄店村（今椹涧乡长店村）自焚，后人遂认大庄店为苏辙故居。
在长店村村部，我见到一位带小孩子的村民，问他是否知道苏辙在这里生活过。他肯定地答道：“有这回事！前些年，有许多苏家后人前来访古，但没找到遗迹，失望地走了。如果有古迹的话，他们一定会投资兴建吧。”
在长店村口，我折进一处叫玉皇庙的小院查阅旧碑。两位看庙的老太太很是热心，拉开角落里的几块遮挡，让我看稀罕。
那是一块清代碑刻，残存的几个大字是：“子由旧寓”。
苏辙文集里分明记载着他买下了西湖边的卞氏荒宅，费尽心力地改建，并在那里度过最后的时光。
或许，长店也在苏辙田园之内。北宋末年，其子孙四散，部分定居此地。
苏子由旧寓残碑
二
许昌城里，又有哪些颍昌印迹？
北宋时期那些精致的园林、巍峨的高楼，早已荡然无存。我们今天能够看到的，是由西湖和护城河围起的一环水波。这是一座古城最后的防线。
当年的西湖，曾经承载起多少悲欢离合，曾经飘荡过多少优美的诗歌？
城中还有一条以颍昌命名的大道，街道不长，是那段历史在轻轻地回响。
环抱嵩岳的阳翟（今禹州市）、襄城、汝州等地，埋葬有许多北宋名公巨族。早在北宋时期，名相晏殊的墓葬被盗掘一空，范镇墓前陈列的石雕已经破碎。时光一次次覆盖这个世界，静静地把一切剥蚀、掩藏。坟墓，作为生命最后的纪念地，也会被抹平、被忘却。
今天，我们尚能看到郏县的三苏坟。其实，这里也曾迭经破坏。被翻掘出的一块块墓志中，记录着苏氏族人以颍昌为中心的生活轨迹，记录着他们的希望与失望，奋争与收获。
三苏坟的存在赖于苏轼、苏辙那些光辉的文句，不朽的思想穿透了时光。
三
北宋时期，古代中国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发展到了巅峰。
这一时期，留下了浩如烟海的文献资料，创造了令人观止的文化遗产，包括那些绝美的诗词。
颍昌府存在的40多年间，北宋王朝在一次比一次无情的政治洗礼中轰然倒塌，留下了民族史上最深刻的创伤。金兵铁蹄踏碎丰腴的土地，驱散歌舞繁华，留下了不尽血泪。
在这座城市中居住的人物各有姿采。范纯仁、苏辙、韩维等元祐党人固守着既定的信念，执着地反对新法实施；韩绛、曾诚、王襄、彭孙等人，则不同程度地支持新党；也有苏过、王寔、韩瑨等人在人世间载浮载沉。
还原颍昌城里的生活场景，是我很久以来的心愿。我一次次地想象着，如何能在那些支离破碎的文字中，看到许昌历史上最为繁华的街市，看到似曾相识的人物，身着怎样的衣饰在街市中往来。
我也期望，从一则则诗词、一件件往事中，领略他们的喜怒悲欢，感受他们心灵的颤动。
我也想打开一个经久的疑问：为什么一个能够产生极致文明的王朝，却失去了自我修复的能力？为什么那些最智慧的灵魂，只能眼望家园一步步破碎？
这座城市，以及容纳这座城市的王朝，是毁于决绝的政治意志还是某一次优柔寡断？是毁于不可逆转的历史因果，还是一系列偶然导致了悲剧般的结果？
颍昌府的繁华与没落，是一个王朝的侧影，也是一个宏大的寓言，意味无穷。
这是一份沉甸甸的记忆，在时光的江河中打捞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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