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呵——”门吏倚着门伸了个懒腰,“方辽,你清点完了吗?眼看就要申时了,太晚去请杜大人锁门,会挨骂的。”被唤作方辽的人回过身来,素日木讷的脸上,豆大的汗珠涔涔而落,浑身微微有些发抖。门吏愣了一下,又不敢迈进这道门,只能问他:“你这是怎么了?”方辽颤抖着走到门口,扶着门框勉强开口道:“快,快,快扶我去见杜大人!”门吏正要说话,忽听边门的方向传来脚步声,转头望去,只见一位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正带着两个兵丁信步而来,于是忙弯腰行礼:“杜大人。”杜冠对这突如其来的跪拜很是莫名其妙:“我方从御书房出来,看看时辰快到了,便顺路来这里锁门,并无催促之意,你不必惊慌。”杜冠一怔,随即快步走到金羽元存放之处,迅速数了一遍,果然,那排熠熠夺目的金锭,只有十五个!再数一遍,还是十五个!他闭上双目,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重新用手一个一个点了一遍,然而,不多不少,仍是十五个!门吏与兵丁均不得迈入钦库里门,此时他们正老老实实地站在门槛边上,但眼神却免不了往里乱瞟,杜冠顾不得呵斥他们,一把抓住方辽:方辽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下官清点时发现的,可今日钦库并无旁人出入,三锁俱在,如何会少了一个,这……”杜冠脸色发白,沉默许久,才慢慢走出钦库里门,与门吏、方辽一同锁好门上三道造型复杂的锁,转身对其他人道:“下去吧,你们方才什么都没听到,若他日我从别人口中听说了钦库的什么流言,你们休想好过!”第一章 练功
从萨布寮回来之后,我经常在鸽舍待着,因为泰叔总让我一遍又一遍地讲述在那里发生的一切,听完后也不说话,独自发半天呆,叫他也不理,我只好逗鸽子玩,等着他自己回过神来。有时候等很久,等饿了,我就自己去膳厅找吃的。从膳厅出来,我又跑到陆休的房间,陆休正在看书,我进去他依然眼皮也不抬一下。“平日里让你练功就像要你的命一样,日常练习都不愿好好做,今天居然主动说要学功夫?”“呃——以前我以为轻功好就行,打不过就跑嘛,可当了特使后才发现,近身功夫也必须强,才能应付得来各种状况。”这确实是我的真实想法,尤其在萨布寮,几次被功夫不够好绊住了脚步,每给泰叔讲一遍,心中的憋屈便多一分。陆休放下书,带我来到院中,指指墙角,那里放着几个奇形怪状的木桩,一人高,上面布满长长短短的木棍。陆休左右看看,让我站在中间,调整了一下木桩的位置,然后对我说:“出拳。”我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拳打木桩是基本功,我早已练熟了,你用这个教我,没用的。”我无奈,眼前这五个木桩,虽然形状怪了点,但说到底还是木桩啊,打它们,能有什么长进?边想着边忿忿挥拳,不料,这几个木桩一下子如同活了一般,一个牵动一个,全部开始转动,那木桩上的木棍,形状诡异,角度刁钻,片刻,我就挨了好几下,而且不论我防守还是反击,都会带动新一轮攻击,五个木桩转动不停,打得我痛呼连连。陆休悠悠道:“这套五元连环桩,是我托铸工司满大人令手下巧匠做出来的,不同的攻击方向、力度都会触发不同的还击,变化万千,妙用无穷,你好好练。”我那个气呀,边忙着应付木桩边喊:“这么高级的木桩,至少你先教我些拳法腿法再让我练啊!”“你天资聪颖,不适合条条框框,与连环桩对打熟练后,再稍加点拨,便可有所成。”“这——哎哟!”我正要说话,就这么一瞬间,连环桩又狠狠给了我几下。陆休嘴角微扬:“只不过,一个连环桩相当于两个对手,且随着连环桩的增多,其对应人数会成倍增加,故而一般人都是循序渐进,逐步增多数目,不想你竟如此有魄力,直接按满数练习。也好,练成之后,休说七八个人,便是十多人,也不在话下。”说完,他也不管火冒三丈的我,又自顾自回屋看书去了。我心中憋着气,又不愿被陆休看笑话,便忍痛继续练习,可这连环桩最混蛋的地方是,哪怕我力道再小,它的反击还是一样强硬。就这样,练了一个时辰,我实在痛得受不了了,收住拳脚,硬生生挨着打等待连环桩停下来,连环桩又噼里啪啦打了我半盏茶工夫,才依次停止转动。陆休还在屋里看书,我只觉得浑身是伤,也不想搭理他,一瘸一拐走出院子,回到自己寝舍。进了屋内,我艰难地剥下衣服,对镜一看,简直像被十几个人围殴过一样凄惨。按以往的经验,不敷药的话第二天更疼,我还想继续练功夫呢,于是,我又一瘸一拐出了门,一路来到正林堂。阿妙见我这样进来,忙上前扶住我,惊讶道:“你怎么了?陆休呢?”我挽起袖子给她看看肿痛之处:“快,给我配药,多配些,浑身都得抹。”阿妙更惊讶:“是谁把你伤成这个样子?陆休怎么不帮你?”“哦。”阿妙应了一声,也不扶我了,径自去药柜前配药。我气极,只好自己瘸着跟过去:“哦?你就'哦’一声?他把我打成这样,你也不管管?”阿妙边利索地抓药称重,边说:“他肯定是在教你练功,我管什么管。”说着,药也已配好打包,“给,熬成膏状,晾凉后外敷。”我忙解释:“没有没有,只是——你都没好好查看伤口就开方子,我觉得——你是不是在糊弄我?”阿妙忍不住笑了:“哪里还用细看,你以为,你是第一个被陆休收拾成这样的特使吗?”第二章 偷钱
“有的出师了,有的不干了,还有的——”阿妙忽然停住,转口道,“行了行了,打听那么多干什么,赶紧回家敷药去。”我心中好奇,左问右问她偏是不肯多说,只好作罢,问问药钱,就打算离开。拎着药走在街上,只觉得阳光灿烂,处处安乐祥和,与萨蛮寮诡秘压抑的感觉全然不同,不过,铲除次索教后,那里也会渐渐洒满阳光吧。我正乐呵呵地想着,忽听前面有人大喊“抓贼”,赶忙循声走去,只见喊“抓贼”的是一个年轻后生,瘦得像个纸人一样,他手指着的是一个面容清秀却衣衫破旧的女子,女子跪坐在地上,怀中抱着一个包袱,低着头一言不发。周围的人议论纷纷,我也大概听明白了来龙去脉,无非就是女子是个贼,趁那后生不备,偷了他的银两,但很快被后生发现,便要她交出来,女子抵死不认,后生又不好动手搜身,只好大喊“抓贼”,请众人评理,也是为了防止女子逃脱。我冷眼旁观这二人,后生满脸愤慨,女子面无表情,围观众人则群情激昂,纷纷骂这女子不要脸去做贼,终于,一位大婶分开人群,走到女子面前,斥责道:“看着端端正正的一个闺女,怎么能做这等无耻之事?”后生忙向大婶施礼:“此女贼偷我银两,但男女授受不亲,小生不好动手,求大婶帮忙给个公道!”大婶撸撸袖子:“你放心,今日我给你公道!”说完,又对那女子道,“你听见了,最好自己主动将银两交出来,否则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搜你,也不好看。”周围的人渐渐骚动起来,不知是谁先带的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喊“搜她!搜她!”我环顾了一圈,这里大多是男子,很多人脸上都有兴奋之意,这时,搜那女子似乎不仅仅是为了给后生出头,更是带了一些不可告人的龌龊想法,我大感不妥,即便是贼,到底是个女儿家,不可如此当众羞辱。说完,她将一直紧紧抱在怀中的包袱放到地上,慢慢解开,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展示给大家看,只见包袱里全是女子的贴身衣物,哪有什么银两。“看清楚了吗?我是贼吗?我偷的银子在哪里?这包袱里不过是我的衣物,本不该被外人看去,你们偏要逼我!哪有光天化日如此羞辱一个姑娘的道理!”女子一边说着,一边流下泪来,众人惭愧不已,纷纷低头回避着她的目光,那大婶更是羞愧,忙说:“你莫哭莫气,我们也是听那后生说的真,你又一直不开口,这才误会了你,并非刻意为难。”一听这话,女子哭得更加厉害:“那你可知他为何要说我是贼?我好端端地走在路上,是他起了色心,想来调戏我,见我不理,恼羞成怒,这才诬陷于我!”此话一出,大家都愤怒了,转头开始骂那后生,后生百口莫辩,而女子则收拾好包袱,哭着走出人群,人们当然不再为难她,纷纷让路。我没理会仍在骂后生的众人,而是悄悄跟在那女子身后。走出两条街,在一个没人的地方,就见她迅速擦干眼泪,满脸屈辱立刻变回面无表情,四下看看,从怀中掏出两块碎银子,满意地眯起了眼。“骗子毛贼我见多了,但能把以退为进玩得这么精彩的,你还真是头一个。”我拦住她:“你先是故意不开口辩驳,让众人误会加深,使他们的情绪高涨,然后痛哭示弱,用一个没有赃物的包袱洗脱嫌疑,之前骂你骂得越狠的人,这时便越后悔。而你再将调戏的罪名安在苦主头上,让众人憋屈的一口气有了发泄的地方,谁还会想着搜你身?啧啧,真是妙极!”“很简单啊,你手上那两块碎银子就是证据,只要我们一起回去问问那个后生丢了多少,又是哪家钱庄的银两,不就真相大白?哦,你当然可以说,不过是巧合而已,但不巧的是——”第三章 何人来访
我故意吓唬她道:“我是钦臬司特使,完全可将你带回司中细细查问,到时不怕你不招。”女子恶狠狠地瞪了我一会儿,见我不为所动,忽然红了眼眶:“那他来调戏我的时候,你们这些特使又在哪里?若不是他先招惹我,我又怎么会去偷他!”“若他当真调戏你,你可以报官,为何非要选择最不妥的手段解决问题?用不道德去惩治不道德,难道就是道德了吗?”我接连问完,又缓了口气道,“好了,我也不是非要与你为难,你乖乖将银两还回去,我就当什么也没看到。”女子很生气:“不行!凭什么他一点惩罚也没有?我宁愿将这银子扔掉,谁都不得,也不愿还给他!”我笑了笑:“确实,你与那后生都有错,这银两谁都别要了,喏,那边有个烧饼摊子,你去把银子全换成烧饼,分给田济院的人吃。”见女子还要开口反驳,我又道:“这是在维护你的脸面,你再不听,我只好公事公办。”女子咬着牙依言照办,我跟着她,看她果然将银子一分不剩换成烧饼,又送去田济院后,这才放心地准备离开。“你们官家人,只会做面子上的功夫,那些烧饼又不能完全解决孤寡老人的生计!”女子忽然道。我撇撇嘴:“至少让他们吃了顿饱饭,总比什么也不做好。”“哼,我们遭灾的时候,你们大京人可曾管过我们?我一个弱女子,独行千里去投亲,其间的颠沛流离之苦,你能懂吗?好不容易今日有钱能找张床睡个好觉,偏又被你打着行善的名义夺去,他们是大兴子民,我就不是了吗?”女子愤愤地说完,转身就走。我走过去,掏出银两塞给她:“方才的银两是赃物,本就不该任你使用,但这些钱,是我给你的,你可以花了。”我挥挥手:“快走吧,这些银子够你花好多天,不要再做小偷小摸的事了,你可不是每次都能这么走运的。”做了这样的一件事,我神清气爽地回到钦臬司,在自己寝舍小院中支起炉子,正要煎药,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隔壁陆休房间似乎有交谈之声,这可就怪了,陆休这个人,如有公事,一定在公政堂谈;如有私事,一定独自出门——呃,话说回来,我也没怎么见过他有私事。我好奇心大起,瞬间忘了浑身疼痛,一跃便上了屋顶,蹑手蹑脚走到陆休房间那侧,身子趴在屋顶上,从屋檐探出头,偷眼望去——陆休还是习惯性地没有关门,只见他背对门口,正起身为对面的人添茶,对面的人面如冠玉,气度不凡,只是愁眉不展,似乎都没注意到有人给他添茶,更别提会发现我了。说起来我入京就职已有大半年,但由于不喜官场应酬,所以也不认识几个京官,可陆休屋中这人,我偏巧认识,因为他是京城第一美男杜冠,顶着这个名头,全大京没几个人不认识他,尤其是妙龄女子。但是,杜冠的职位却和他的相貌毫无关系,他是支度司执令,负责钦库的国本管防和御银坊的官银监制,一言以蔽之,专门跟钱打交道。所以,杜冠其人,虽然顶着一张引人注目的脸,却稳重少言,行事低调。这时,陆休突然有意无意地向我探出头的方向瞟了一眼,我迅速闪回,但心里明白,他已经发现我了,于是我只好老老实实地跳回自己房间,不敢再偷听。杜冠来找陆休做什么?我边熬药边琢磨,公事的话,二人大可不必神秘兮兮地在此处商议,看来,这必然是件见不得光的事,杜冠无计可施,只好偷偷来找陆休帮忙。见不得光,首先便是男女私情,不过,杜冠虽然光凭一张脸便能令天下女子沦陷,但他把持得很好,一直安安分分地守着自己的原配夫人——工相华铁金长女华岁荣,甚至都不曾纳妾。那么,只能是第二种可能:支度司出事了,杜冠想赶在被人发现之前请陆休破案,免得惊动皇上。想到这里,我一下子兴奋起来,支度司负责守护的钦库为大兴之国库,罗尽天下异宝,我早想去见识见识,这下有机会了!没过多久,杜冠心事重重地走出陆休的院子,悄然离去,我赶紧跑到陆休房间里,张口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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