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由网络及《语文周报》得知《穷其可能》一文为安徽省2013年高考满分（或高分）作文，本人并未进行深入查证。若此文并非高分或满分，我的下面文字即刻作废。）
做了近三十年的高中一线语文老师，我没有因教学经验积累的丰厚、因教学相长带来的充实、因深思熟虑锻造的成熟而欣慰自豪，却日渐一日年复一年地迷失了自我，产生了无尽的困惑，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各种迷惘让我后悔我选择的职业和所教的学科。我常想，进工厂当一个徒工也好，只要有上进心，经过几年的辛勤努力就能成为技术骨干，若有十几年二十多年经验，必将是技术大拿，远近闻名，没谁不佩服无人不尊敬。
可是，可是我们这些有上进心视专业知识如生命有着十几年二三十年教学经历的语文老师呢？
最起码，我，什么都不是!
我不知教什么!我不知为什么而教!我不知怎样教!我不知教得优劣，我更不知什么是优劣!
生发这些感想不仅仅是因安徽省的一篇高考满分作文，高考作文题如下：
阅读下面的材料，根据要求写一篇不少于800字的文章。
有的人看到已经发生的事情，问：“为什么会这样？”
我却梦想一些从未发生的事情，然后追问：“为什么不能这样？”
——萧伯纳
穷其可能
安徽一考生
我的人生就是要穷尽一切可能性。 ——康德
人们看到已经发生的事情，感叹她的不可思议。萧伯纳却时常梦想着一些从未发生的事情，然后坚定地说道：为什么不能这样。
的确，未发生的不代表它不可能，只要我们拥有自信、勇气、智慧，定能将心中的梦想实现。
穷其可能，需要强大的信心。建国之初，外国人认为我们很难解决温饱问题。但袁隆平却不相信，他的心里有个梦想，在金色的秋季，让老百姓满脸笑容地收获沉甸甸的庄稼。为了这个梦，他废寝忘食，苦心钻研，他充满自信，这自信源于他对杂交水稻的深信不疑，这自信源于亿万国民的支持。他做到了，他解决了上亿人民的温饱，他令世界都不得不叹服：“为什么会这样？”或许有些人从内心发出这样的疑问，但只要有了强大的自信，并努力为梦追寻，那为什么不能这样呢？
穷其可能，需要无比的勇气。“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诗仙李白在被贬谪之后，发出内心最本真的呼唤。李白曾在长安有过一段富足、不愁吃穿的生活，但权贵的不屑、欺压，使他一次又一次违背了自己的心性。终于他鼓足勇气，散尽千金，与友畅饮，同销万古之愁。他不惧贫困，不惧冷落，更不惧嘲讽。他带着一颗勇敢无畏的心，畅游山水，梦游天姥，碧溪垂钓，梦日乘舟，终于找到了心灵的归宿，也因此成为一代浪漫主义大诗人，被后代称为诗仙。
穷其可能，需要超人的智慧。文革结束后，国人对中国的发展道路深感迷茫。邓小平用他睿智的双眼，审时度势，提出要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这绝对是前无古人的创举。事实也证明了邓小平理论的正确性。改革开放三十年，中国快速发展，综合国力稳步提升，中华民族也骄傲地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若无非同常人的智慧，邓小平又怎能拨开前进方向的迷雾，带领中国人民走向繁荣富强呢？
立足当下，我们不应发出“怎么会这样”之问，发生的已成定局，也必有它存在的道理。我们应像萧伯纳一样，时常幻想着一些未曾发生的事情，然后追问：“为什么不能这样？”
充满自信，拥有勇气，培养智慧，我们必能穷尽人生一切可能性，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当我得知这篇作文是高考满分作文时（目前网上查知是满分，真实情况如何我还在怀疑），我的惊讶不亚于见到了外星人。它毁我三观，它让我仅有的健康思维、多年积攒的一点点的学识、小心呵护而维持的为师尊严以及党和人民教育我而养成的道德操守在它面前荡然无存。
我知道―――
议论文是对某个问题或某件事进行分析、评论，表明自己的观点、立场、态度、看法和主张的一种文体，它重在说理。可是此文针对了什么问题、进行了什么分析和评论、表明了什么观点又说了什么理？
我脑笨，眼拙，我只看到文不对题、贴标签套作、“观点＋材料”和作者的言不由衷：
第一，“穷其可能”这个中心与所给的材料是否吻合？从所给的材料不难看出，出题人的意图是指引学生在“善于推测、敢于设想和勇于质疑”这一大方面做文章的，而此考生的立意却游离这个中心。
第二，康德的“穷尽一切可能性”指人生要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来完成人生目标和事业。可此考生却误解为“未发生的不代表它不可能”因而要穷尽这种可能。显然与康德之语义相差甚远，此“可能”非彼“可能”。
第三，此考生心虚，其实他不知什么是“穷其可能”，因而在正文的第二段就迅疾地把话题强硬的拉到了自己考试前准备好的套路上。然后心安理得地大写特写人类的三种美好品质。议论文重在说理，最怕不“解题”，笼统论之，空对空，最后是一派胡言。
第四，文章主体三段，就是典型的套作了。这种内容和写法，可以套尽天下三分之二的作文题目。
第五，文章主体又是呆板而腐朽的“观点＋材料”。油与水分离，未能水乳交融。
第六，纵观全文，又是典型的“穿鞋戴帽”式作文。开头两段“穿鞋”，结尾两段“戴帽”。
……
以上的种种写作毛病，正是在教学一线的有学识有责任心有良知的语文老师极力反对全力纠正的。而今天，它却堂而皇之地成了满分作文。这让语文老师们情何以堪？
我知道―――
高考是指挥棒，与它联动最为密切的一科就是语文。高考的评判标准直接影响着教学。高考要考话题作文，一线教师赶紧训练话题作文。高考要考材料作文，一线教师又立马去抓材料。高考不考标点，我们即刻放下标点……一线语文教师疲于奔命成了被人操纵的木偶，成为木偶也没什么，在人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可高考评判也不能美丑不分啊，更不能以丑为美啊!
我们理解高考评卷的难处，我们也明白评卷人的水平参差不齐，所以我们认可高质量作文给评了低分，低档次作文给打了高分这样的事实。但我们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经过了“专家”“学者”“教授”“权威”“大师”“高官”共同裁定的满分作文竟是垃圾作文!
毁我三观，也毁了全世界有点文学常识人的三观。我认为，仅这一篇作文祸国殃民遗害无穷。
难道不是吗？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只此一篇满分作文，就可让千千万万的学生和老师竞相模仿，趋之若鹜而唯恐不及。
那么我们看看后果吧：教师们研究模式，制作模板。学生们死记模板，硬背一些材料，写作时只管机械填充。有写作才能的学生，你给我安分地趴着；有崇高追求的学生，你给我老实呆着。什么个性发展，什么百花齐放，什么因材施教，什么有教无类，通通见鬼去吧，都给我按套路作文！可是，可是我们的素质教育呢？我们的人才培养呢？我们民族希望呢？我们国家的未来呢？
丑大行其道之时，就是美销声匿迹之日。乌鸦巢于坛上，凤凰只能落魄于荒林。
我更知道―――
高考是选拨人才的考试机制。从古至今，由中及外，考试都是选优汰劣，吹沙见金。何曾见过选蠢选笨选庸的考试？需知，我们所从事的教育事业，就是为我国的社会主义建设培养合格的建设者和接班人。我们不是培养人云亦云亦步亦趋鹦鹉学舌惰于思考僵化思维因循守旧画地为牢情感荒漠灵魂空洞的机器和僵尸。
可是，我们选拔的标准失衡了。我们”培养”的人才注水了，我们的评卷机构脑残了。
标准失衡，则是非颠倒，美丑不分，善恶难辨。
人才注水，则蠢才庸才笨才当道，为害将更加久远。
机构脑残，则祸国殃民遗害无穷。
我不相信一个省的几十万考生没写出优秀作文。我不相信这篇《穷其可能》就是出类拔萃之作。我不愿相信评卷机构责任心的丧失，良知的泯灭。我不愿相信是评卷机构一时的疏忽或认知能力的一时缺失。我更愿相信这是电脑核分时系统紊乱。可是，鲁迅说：“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我真不想把一些人等同于下面的孩子：我曾经做过的一项实验：我拿一瓶XO，一瓶奶茶和一瓶可乐，让住宅小区里正在玩耍的三个四五岁的孩子自己来取。结果不出我所料，三个孩子争抢那两瓶奶茶和可乐，而XO安然地立在那里。《吕氏春秋》有言：
“今以百金与抟黍以示儿子，儿子必取抟黍矣；以和氏之璧与百金以示鄙人，鄙人必取百金矣；以和氏之璧、道德之至言以示贤者，贤者必取至言矣。其知弥精，其所取弥精；其知弥粗，其所取弥粗。”
难道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评卷专家组“其知弥粗，其所取弥粗”？还是“王八看绿豆”——对眼了？
为此文打满分的专家们，你们可曾想过，这样的作文不是用脑写出来的，而是用模板套出来的。能这样写作文的学生不是写作水平高的学生，反而恰恰是不会写作的低水平学生。
肯定此文为满分的权威们，你们可曾想过，有这样一篇满分作文存在，让一部分“好学习”老师找到制胜的法宝，从此他们不再钻研写作理论、行文技法，不再培养学生的个性而是扼杀学生们的创造性。同时你们让天下的勇于进取、有追求、有理想、有职业操守的语文老师们迷失方向无措手足举步维艰进退维谷。
我似乎看到了《穷其可能》的作者在笑：他开心地笑，他笑他垃圾作文竟然得了满分，使他考上了他本来考不上的好大学；他轻蔑地笑，他笑神圣的高考原来不过是一场儿戏；他鄙视地笑，他笑那些……的人，原来不过是……
我清楚地知道―――
当学生们再问我，我们怎样写议论文，什么样作文是好作文时，我将哑口无言。
当然，假如全国的“专家”“学者”“权威”们，无一例外地认为《穷其可能》是满分作文时，语文老师就将成为最轻闲的、最高效的、一劳永逸的作文指导大师。他们会给学生们这样讲：
同学们，不论作文题目是什么，你们先把它设想为X，然后简引材料开头，写一个第二段过渡，接着你就写：
做好X，需要强大的信心。袁隆平……
做好X，需要无比的勇气。诗仙李白……
做好X，需要超人的智慧。邓小平……
最后，加两小段照应开头。
或许，有智商正常的同学疑惑地问老师，“这能行吗？”老师回答，“怎么不行！第一，这样写高考能满分。第二，这样写完全写得通，不信，你看，我给你演示：
我们再把X替换成2013年各省的高考题：
上海题“更重要的事情”：
做好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强大的信心。袁隆平……
做好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无比的勇气。诗仙李白……
做好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超人的智慧。邓小平……
四川题“过一个平衡生活”：
过一个平衡生活，需要强大的信心。袁隆平……
过一个平衡生活，需要无比的勇气。诗仙李白……
过一个平衡生活，需要超人的智慧。邓小平……
浙江题“三句话看青春”：
有作为的青春，需要强大的信心。袁隆平……
有作为的青春，需要无比的勇气。诗仙李白……
有作为的青春，需要超人的智慧。邓小平……
……
“老师，北京卷，那爱迪生看手机也能吗？”“能！”
促进时代发展科技进步。需要强大的信心。袁隆平……
促进时代发展科技进步。需要无比的勇气。诗仙李白……
促进时代发展科技进步。需要超人的智慧。邓小平……
“老师，重庆卷，大豆变豆腐也能吗？”“真笨，完全可以：”
生华生命。需要强大的信心。袁隆平……
生华生命。需要无比的勇气。诗仙李白……
生华生命。需要超人的智慧。邓小平……
“还有问题吗？”“没有了！”同学们异口同声响亮地回答。
二十年前我教学生写这样作文的景象历历在目，当时，我的每个学生在一小时内一不留神就能炮制出6篇。如今悔恨难当，我知这个十恶不赦的罪行，会让我下地狱的。
我想知道―――
有谁为这篇《穷其可能》被评满分或高分所带来的后果恶果负责吗？有谁静下心来反思自己的丑行？有谁为你们的失误做了挽救工作了？有谁救救辛苦勤奋工作在教学一线迷失方向无所措手足难辨美丑的语文老师们？
我想起了《武林外传》里的那个被吕秀才给说死的姬无命，徒生一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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