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蜷缩着的身子因为长时间保持着一个姿势有些僵硬，我放下手机，伸了伸腰，眼睛有些发涩，坐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浓茶，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闹钟，已经快凌晨了，客厅里静得只剩一种声音“滴--答--”，“滴--答--”，时钟依然不知疲倦地，分毫不差地走着。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我隐约听到了楼下用钥匙开门的动静，我赶忙穿上拖鞋下到4楼，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魏阿姨......
魏阿姨和她的老伴儿魏叔叔是江西吉安永阳镇人，那个地方离井冈山不远。魏阿姨说，当时山里穷，而他们家又是村里可以数得上数的比较穷的人家。那时候村里的一些年轻人胆子稍微大一点儿的，会寻个机会出去闯一闯，年末了有外出的年轻人回来过年，看到一些比较风光地回来的人，总会成为当时各家各户私底下聊到的话题。看来是在外面挣了点钱，后来村上的年轻人有点体力的或有点手艺的就都从大山里出来谋生了，而魏叔叔就在这群人潮里。魏叔叔说，当时一起出来的年轻人，很多是胆子比较大的，敢闯荡，而他是家里实在没有办法了，被日子逼出来的。说到这里魏叔叔总是会想起一个人，教他木匠手艺的师父。十几岁的时候，魏叔叔手上提了一些干粮翻过一座山，去老父亲介绍的一家远房亲戚那里拜了师，说起那段日子魏叔叔觉得做学徒的日子虽然幸苦但回过头来看很是感恩，也是那段经历积攒下来的手艺让他有了走出家门去外面闯荡的勇气。现在每逢回过节老家的时候，他一定会腾出时间来专门去看望年事已高的师父。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广东、广西和江西的打工者们陆续涌入了深圳经济特区，在那里寻找着机会，而他们也确实赶上了那波用工潮，魏叔叔那些人也成了那批最早为深圳建起高楼大厦和见证一个小渔村慢慢蜕变成现代化城市的人。“那个时候在工地干活也很有干劲，想着挣到了钱就可以寄回家，让家里的日子好过一些。”说到这里魏叔叔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苦是苦了点，但是有奔头。”他依然记得和工友们在工地上席地而坐，每个人拿出自己的吃饭家当泡方便面的那些日子。魏叔叔还打趣地说，当时和大家盘算着，如果能一直干到挣个几十万，到时候回老家把钱存在银行里，光吃利息都够全家的生计开支了。他还记得说完这些，一片笑声回荡在当时简陋的工地上，他能看到身边工友们和自己同样的期待和憧憬。每到夜深休息的时候，一颗坚硬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魏叔叔也时常想家，想妻儿。他离家的时候女儿还没满周岁，如今马上要过去一年了，也不知道她们过得怎么样，还有自己的老父亲，父亲为人老实，任劳任怨，就像田间的那头老黄牛，周而复始地劳作着。
一开始魏叔叔在外打拼，魏阿姨在家照顾老人和孩子，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两三年。而这两三年的打拼也确实给魏叔叔家里的生活带来了不少的改变。家里也不会时常捉襟见肘，甚至还添了一些家电。家里老二也出生了，老父亲盼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孙子。在田里耕作时，有些耳背的他看到有人远远地跟他搭话逗乐，就以为是在问候家里待产的儿媳妇的情况，他总是乐呵呵地说：“生了，生了，大胖孙子。”等到第二个娃也大一点了，魏叔叔琢磨着带魏阿姨和孩子出去，工地上正好有个做饭厨子的空缺。于是在二娃快半岁的时候，魏叔叔托人把魏阿姨和二娃带到了深圳，大女儿留在了家里托老父亲照看着。就这样，两个人带着一个娃在工地上工作、生活。到了包工头发工资的时候，魏叔叔准时出现在邮政局给家里寄去生活费。慢慢地两个人也攒下了一些钱，考虑平时工友们外出买东西的需求，另外魏叔叔跟包工头也是同乡，平时或多或少会照顾一些，于是拿着这些钱，魏阿姨就在工地里开了一个六平米左右的铁板房小店，卖一些生活用品和食物。魏阿姨很是勤劳，加上有固定的消费人群，小店得经营得也不错。那些日子，魏叔叔就在工地上和其他工友们砌砖，焊铁。魏阿姨带着二娃做着小店生意。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着。就这样又过了几个年头。
一次施工意外打破了这平静而清晰的生活轨道。当时魏叔叔和几个工友在上工调一块钢板，因为在移动的过程中出现了偏移，倒了下来压倒了魏叔叔。幸而当时钢板并不高，在平移状态，压到了魏叔叔大腿和腰部的地方，没有造成很严重的事故。但仍然造成了魏叔叔腿部的粉碎性骨折，在医院里住了一段时间，具体多久魏叔叔和魏阿姨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段时间很是漫长。出院后，因为腿部的伤和一些后遗病症，魏叔叔已经不适合在工地干活了，后来他转去做了工地的保安。二娃也到了上学的年纪，俩人开始在生计和孩子上平衡，二娃被送回了老家和姐姐一起由爷爷照看着。而魏叔叔和魏阿姨则在这异地他乡继续打拼着，只在过年的时候回去见见孩子。后来，几经变迁，工地变成了一片片小区，魏叔叔也从工地的保安辗转到小区、办公楼当了保安。时代不同了，房租也在跟着一年年地涨，魏叔叔被迫跟着房租价格便宜的地方走，所去地方也从现在算是市中心的地方不断向着边缘靠，他说他找工作无非就两个标准，一个是这个地方要人，一个是这附近的房租便宜。而魏阿姨当时在工地上的小店随着工地施工的越来越规范化也被取缔了，这十来年做着清洁家政的零散活，跟随着魏叔叔迁移着。
两个人目前在深圳龙岗区横岗街道的独竹村附近工作，持续这样的生活已经有些年头了。魏叔叔的工作时间比较固定，白晚班轮流倒，白班工作时间是早上07：30到晚上19：30，晚班工作时间从19：30--07：30，根据物业的安排，有时候也会适当缩短或延长当的工作时间。而魏阿姨的时间则没有那么固定，哪里有需要临时家政的，24小时都是她随时可以开始工作的时间。住的久了，街坊邻居也会帮着给介绍活儿，男朋友妈妈，也就是魏阿姨的房东，也会时常照顾魏阿姨的工作，只要有人退房，就会微信给她留言或者电话魏阿姨，把清洁工作的活儿留给她，付给她一定的家政清洁费用。
魏阿姨和魏叔叔如今租住的房子，是一个大小不过二十来平的大单间。进门处有一双褶皱已经发黑，两侧皮面坑坑洼洼掉了一部分的的灰色运动鞋，门口右边靠墙的位置堆放着已经折叠好的大大小小规格的纸箱和踩扁了的塑料瓶子，走进屋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有些陈旧的木桌，桌子虽然陈旧，但是桌面上为数不多的东西却摆放地格外整洁。挨着床的地方，立着一个塑料的简易衣柜。里面挂着的衣服不多，大多是灰黑色的衣服，最显眼的是一套保安制服，干净整洁的被“立”在那里。厨房小到两个人在里面有些拥挤，一个旧式的冰箱放在了厨房门口，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魏阿姨在厨房准备把一旁应该是过了餐的馒头再热一热，因为下午要五点多才有工作，这个点就可以在家吃午饭了。我看了看时间，已经两点多了。魏阿姨说她平时早上6点多出门，先去村里和附近有垃圾桶的地方寻找目标--纸箱、塑料瓶，挨个捡完回来再整理好大概会花掉一两个小时，然后再出门前往前一天跟她约好的上门家政地点，一般魏阿姨工作的地方都会在住处附近，不会超过三五公里的距离，一个是远一点的地方没有客源渠道，另外一个这附近她也更熟悉。有时候一天里顾客也会比较多，下一家雇主的时间和上一家挨得比较近时，会来不及解决午饭，所以很多时候魏阿姨在早上出门的时候就会把午饭带上，一般都是些馒头，花卷类的干粮，吃起来方便也比较快解决，而这些食物大都是在头天晚上超市打折出售时候买的，她很少会当天去买，因为超市打折的更划算。忙的时候魏阿姨会一直工作到晚上九、十点。魏叔叔如果是白班，魏阿姨比较忙的晚上他也会去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忙完回到住处附近也已经不早了，然而，这还没到魏阿姨真正休息的时候，她和魏叔叔还会再去村里和附近的垃圾箱兜一圈，继续去捡废纸箱和塑料瓶，拿回家将纸箱和瓶子处理好后放在门口，第二天或者第三天会拿去卖掉。接下来才开始准备晚饭，他们的晚饭也很简单，要么是直接蒸的干粮，要么是这两天在超市买到的打折的肉类或者蔬菜，稍微处理一下放在一个锅里煮熟。吃过晚饭简单收拾一下，在昏暗的小灯下才结束了一天的忙碌。
魏阿姨的家里总是暗幽幽的，平时只用充电宝上的一个小灯照明，听男朋友妈妈说以至于有几次她在四楼走廊经过她家时，看到门开着，里面却是昏暗一片，误以为家里没人。当发现魏阿姨在时，她总是忍不住走进去把灯打开，再苦口婆心地来一句：“你这是干什么，开灯也废不了多少电。”而魏阿姨也没好意思拒绝，只是说能省一点是一点，两个人随意聊着当日的琐碎事，等男朋友妈妈出去忙完又经过魏阿姨家门口时，发现屋里又是一片昏暗，久而久之，男朋友妈妈再路过时也没有再劝了。而魏阿姨白天出去工作的时候则会带上家里的充电宝，拿到一些免费提供充电设备的公共场里充上电。男朋友妈妈感概地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节俭的人。
工作没有占满的时间里，魏阿姨会搬一张小凳子，坐在信号比较好的走廊里刷手机里的视频，她说看视频可以赚币，累积到一定量的时候平台上可以提现。这是魏阿姨在工作时候听旁人提及并学会的。我们这些年轻人看视频是为了娱乐和消遣，而他们则是为了生活。魏阿姨也不是一直这么形单影只，以前养过一直猫，那只猫是她捡来的，也陪伴了魏阿姨不少的时光。小猫大多时候会跟着她去附近的垃圾桶捡起纸皮，只有在魏阿姨要去远一些做家政的时候，她才不让它跟着。一位老人，一只小猫，想来有这只猫的陪伴，魏阿姨那会儿应该也会是多一些开心的。男朋友妈妈说那只猫她也经常见，被养的很廋，蔫蔫的，可能因为魏阿姨没时间管它，有时候她一整天在外面工作，可能小猫就要饿上一天，而吃的东西也不像现在很多家里的宠物猫有猫粮，魏阿姨的小猫一般都是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不过有一阵子，隔壁住进来一个喜欢猫的年轻小伙儿，魏阿姨不在家的时候，小猫会跑去玩，小伙儿也不赶它，后来还给它买了猫粮，因而那只猫也就经常光顾他家了，时间一长，猫还真被养胖了一些，也有精神气了。后来听说有一次魏阿姨从超市捡来了一些商家不要的内脏，拿回家喂了猫咪，没多久，猫咪呕吐不止，最后魏阿姨不舍又无奈地把它放在了村口，听说后来因为猫咪散发恶臭，被人扔进了垃圾桶。说到这里男朋友妈妈觉得有些可惜。
今年是魏阿姨和魏叔叔来深圳的第31个年头，魏阿姨和魏叔叔靠着这些年如此日复一日地工作攒下来的钱在老家全款买了两套房，而对于他们的儿女却未曾听他们提及。问及魏阿姨后面的打算，她边收拾着要去做家政的工具边笑着说：“没什么打算，现在这日子挺好的，趁着身子还硬朗，能赚一点就赚一点，等啥时候干不动再回老家去。”
上个星期趁着周末和男朋友回了趟他家，饭后闲谈之际，男朋友妈妈接了两个电话，是要退房的两个租客。“那你记得要把卫生搞一下或者让清洁阿姨给你收拾一下。”男朋友妈妈娴熟地说道。挂完电话她拨通了一个电话，“魏阿姨，今天有两个退的房，402和306，你这两天空的时候打扫一下，价格我帮你跟他们说好了。”提到这个魏阿姨，男朋友妈妈跟我们说，她从来没有见到过她这么厉害的人。两个人现在已经在老家买了房子，平时她和她老公......听男朋友妈妈说完这些片段故事，我对这个魏阿姨很是好奇，我本是一个爱听故事的人，于是有了去见一见的想法。男朋友妈妈和魏阿姨平时关系也不错，跟魏阿姨打了声招呼，魏阿姨回复说她今天回去可能会有些晚，我说没关系。
那天魏阿姨回来得比我预想的晚得多，为了避免打扰她和魏叔叔休息，打完招呼我就回去了，幸而我在男朋友家住了几天，趁着那两天魏阿姨工作之余在家的空隙间档，我就跑去她家听故事，顺便帮她扫扫地，做做家务作为回报。魏阿姨说，她没有什么故事，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我却不以为然，在她跟我讲述的这些往事中，我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父亲母亲当年北漂的身影，看到了在岁月前行中每个人微弱的力量。那个年代，那代人，他们有着不一样的坚毅、勤劳和朴素。如今他们生活在这走向国际化的城市的一角，在时代的洪流中，依然保留着初衷，保留着对生活越来越好的盼头。这样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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