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清宴

一段年华，暖了如水如烟的清宴。淡淡地，淡淡地，走好人生的每一步。
　　
　　（一）悠悠周公祠
　　很久以来，非常怀念飞一般骑自行车在风里穿行的滋味。没有小汽车的顷刻即达，也没有步行的疲惫酸痛，耳边会响起一些令人莞尔笑起的风声，你不由自主地摇摇晃晃，情不自禁地靠近，去偎依那种被风儿揉得碎碎的、软软的情怀。你甜蜜地枕在风儿的肩膀上，任由风儿撩起你的长发，亲吻你的额头、鼻尖，风儿甚至缠裹着你的双手，令你越来越自信地握紧自然的滋味，心甘情愿地蛰伏在太阳微笑的光线里，骑行在大地宽阔的脊背上。
　　记忆中，骑行最远的一次是在中学的时候，一群古灵精怪的孩子，飞驰电掣般向周公祠行进。那时候，周公祠的历史背景于这伙莘莘学子而言，就是个玩笑。他们所要的最实质的东西，其实就是旷课去游览大人们眼里心里的圣地。他们甚至不在乎有没有干粮，或者连夜能不能返回。那状态，颇像网络流行的一张图片，上面，两个小人又是扑腾腿儿，又是扭动腰肢，旁边坠着几行字，如此解颐——小小滴人啊，傻不愣登啊，每天就爱穷开心啊。呵呵，确实，那是个穷开心的年纪。而那个年纪的开心，很明显地过剩，且无法吸收。不像如今，你看着那样的图片开心了，却开心地很“刹那”，羡慕无比。
　　那一天，等这伙人灰头土脸地扔下新旧不一的自行车，迈进周公祠的门槛时，我相信周公祠也是很惊诧的，惊诧于他们眼眸的无所谓，惊诧于他们的无知无畏，惊诧于他们不懂装懂的蒜样。至今想来，记不清里面的任何一座神像，更或者任何一处园林样的庙宇景观。只是对那三头六臂的哪吒太子指指点点，甚至有人狠狠地啐了几口唾沫。听大人们说，自从台湾还是什么地方的人捐赠了这座哪吒像后，八百里秦川开始连年大旱。哪吒么，可不就是没事蹬个火轮轮四处乱窜的主么，细腻如江南的好天色不是他折腾没的，还能有谁呢？天上一个太阳已经够庄户人烦心的了，地上还增加几个风火轮，绵延着热浪，这雨儿能落到地面么？我想，那时候个别狂妄点的混蛋学生，曾私心里想过把这玩意砸了的。大人们也就是过过嘴瘾，小孩子是敢动手的。就像日当中午，摸摸瘪瘪的肚皮，几个男生下到香客们扔钱币的水池里，捞了为数不多的现洋，到附近的店里买了几个面包和牛奶，众“生”开完洋荤，骑着自行车原路返回。记不清楚来时的路上因为不熟悉道儿浪费了多少时间，也记不清索然无味地在周公祠晃荡了几十分钟，只记得回时的路儿可平可宽了，一路下坡，让快乐得打嗝的风儿卷回了校园。那日返回后，班主任居然没有责骂，默默看了我们两眼，和他未婚妻回房去了。
　　
　　（二）东湖的边缘
　　有一次在梦里，和人摆出了一幅棋局。山水画儿一般，甚至有摇着尾鳍细溜溜攒动的鱼儿，和……瞪着两个一般大的圆眼珠的猫头鹰。棋盘上不是将帅对决么，怎么会有这样的玩意呢？且猫头鹰从来都是眯一眼睁一眼的，怎么会两只眼睛都圆溜溜呢？笑得我啊，口水流到了楚河汉界上。我赖皮地抓住对弈之人的手腕，愣是不让人家放下那块洒满了金粉的、恍若羊头的当头炮。一转眼，山水流转，却是琴音袅袅，寸断肝肠。
　　东湖的边缘地带，有一处洗砚亭还是君子亭，亭子里有一幅石刻的棋盘。很古旧的玩意，上面总会落满打着游东湖的旗号实则歇息小餐的食客们的汤汁果皮。刚在想，应该在是洗砚亭。因为我记得是在最东边，几株可以当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柳树横漫左右。再往西，就是绵延方寸的莲叶荷花。那景致是极美的，梦境一般。曾在一个午后的闲逛中，我坐在那方凉凉的石凳上，与同学并不聚精会神地聊谈毕业后的种种琐事。那时候的我们，都很淡然，没有了狂妄的刻薄，亦是没有了亲密的无间。彼此距离都很遥远，客气得像带着亲友团前来相亲的熟男熟女，但却依然难掩骨子里的那份亲切。很多年后，同学之间的情分依然像当年一样清纯干净，令我想起曾在一抹小散里描绘过的学友情。“很多年后，我们穿梭在社会的角角落落，以务必防备的私心去迎合各类人群，做尽城府深深或者计谋多多的利己之事。然，当我们像婴孩般纯洁地绽露笑脸，卸下重重盔甲，肆无忌惮地哪怕只是打个招呼时，对方不是幼年时一起欺负过老师的同学，就是成年后深深爱着、宁愿伤害了自己也不愿伤害对方的爱人。我们纯净地敞开自己，是为了验证我们始终心怀着的感恩的情愫。”
　　很想让东湖边的老师或者同学在午饭或者晚饭后去看一看那棋盘，一是看棋盘是不是真的在洗砚亭，二是看棋盘是否被某个很闲的路人擦拭干净。记得那一日天上没有太阳，比较冷，但又不觉得冷。边聊天边取出一方湿巾，擦拭着楚河汉界，擦拭着对弈的阵营。所聊的话语与这方棋盘没有一丁点的关系，却很清楚地让我看到了彼此间这么多年来在面临人生抉择时的舍弃，和与君对弈中的辛苦。
　　
　　（三）花开楼观台
　　我相信缘分，也相信前生后世，相信因果循环。就因如此，从小就不敢变成坏事做尽的小混蛋，而是一个劲地往好人堆里钻。若干年后，除了天生的那副捣蛋心肠没有改变之外，已经再难找到当年的痕迹。母亲在世的时候总是说修一世，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个老人安乐、子女多福，另外就是自己临了时的干净利索。这一点母亲如愿了，她的离去没有受一丝半点的痛苦，走得很安详，也很急促，每一次回想她躺在棺椁里微微带笑的面容，心里煞是羡慕。若能以年轻时的辛苦和宽容，换取暮年时的幸福安康以及临终时的安详，何尝不是一桩忒划算忒大赚的买卖。只是，到底能不能赚，赚了多少，要到离开这个世界时才能清盘。
　　那一年，母亲于太白山之汤峪温泉治病时认识了一对母子，后来想想，她是很羡慕这家儿子陪母亲在汤峪治病的孝心。而我，顶着不到二十岁的年纪，第一次走得那么远、那么陌生、那么混沌地……去找我的娘亲。我辗转访遍了每一家旅店和每一户收住外地游客的农家，最后在半山腰一处几乎与世隔绝的小院内找到了母亲。后来知道，小小年纪的我如此的行径更是羡慕着和母亲一起治病的病友们。后来，母亲常跟我提起一位家在楼观台的姨娘和她的儿子。当时陕西一位颇有名气的医药界保健品创始人曾是她很早就过世的丈夫的师兄弟，至今记不得她儿子的模样，只记得很安静，时常在默默地看医术。他曾帮母亲扎针，缓解了母亲的病痛。也带母亲前去他们楼观台游览，满足了母亲游山的心愿。后来，我从母亲处得到了他送的一本楼观台记，心性里对这个地方很是向往，包括母亲讲述的那个充满了药香味和花香味的小院子。若干年后，我才明白当年母亲犹犹豫豫地想过跟我提这件两个女人早就商量了若干次的儿女亲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很多年后她才淡淡地提起过。而那时的我，已作别八百里秦川，不知所谓地奔到了这么一个不咸不淡的所在，且生活了这么多年。
　　有时候，你会发现，人和人之间真的是有缘分的，就像前世说好的一样。而你往往以为很深的某种情分，却又有缘无分，被各种各样错综复杂的故事隔断。最近一直在想前世来生，更多地用今生的种种际遇去解释一些无法解释的现象，就像母亲与我，就像我与身边的亲人、朋友……以及合不来的路人。
　　
　　年华淡淡地，似一场清宴，不奢靡，不沉醉，走着熟悉的路，看着熟悉的风景，温暖着一直熟悉在生命里的人。所谓美好，便是知足，便是迁就。在感恩的情怀里，迁就生命里你认为还值得去迁就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