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呓语之世难容

潇雪 在 2011-8-1 下午4:30 发表于细品红楼

来源：红楼艺苑

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太虚红楼曲之《世难容》

因初读红楼爱了潇湘妃子的葬花吟，又因其天性率真，以心为则，敢言敢爱，遂先入为主一并爱了她的所谓"刻薄小性儿"。结果是，彼时狭隘，排斥一切贬黛的词与角，骂过枕霞旧友，斥过蘅芜君，贬过贤德妃，甚至因一句"你这么个人，竟是大俗人，连水也尝不出来"而怒过槛外人；及至后来发展到厌恶贬黛的评论与作者，也曾气不过某某著书立说，好笑地破了自己对红楼"不评不考"的戒细细写了一篇《驳周老为黛玉正名》，狠狠批驳了两位红学专家。

长大些再看，心地已经略宽些。虽仍钟情于潇湘妃子的才情个性，对他角已不如先前刻薄——只枕霞旧友仍是烦厌的，且不认同她的所谓"是真名士自风流"，仍觉得她言语不饶人处较黛玉尤甚，且可笑咬舌。

第一个扭转印象的，便是妙玉。原因是那张拜帖与那一句"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咂摸这句诗时，深以为然，话糙理糙，唯正如此才被世人所忘。国人自来没有信仰，是以当世行为无顾忌，不信阴司报应恰如凤姐儿，横行跋扈亦然。不信阴司报应是否错处这里不论，好笑的是土馒头遥望铁门槛，不知道有何感想。铁门槛总有踏平的一天，也或许踏平之前已经易主；土馒头也会为风剥蚀，扫平了里面的馅心还是不变。

幸觉这一句有几分味道，而品得出这味道的人，自以为引为同好可也；翻出她说黛玉的那句旧账，可见她之前对黛玉自是另眼相待，方才因她吃不出雨水而觉诧异失望。自以为明了如此心思，又怕槛外人有知，倒觉与我同伍实在玷辱了她。然说自己于槛内，委实委屈——插一句，我若是抱屈夭风流，也要于魂归太虚之前认真勾引宝玉一次——便同妙玉一样，远离世俗扰扰，做个畸零之人罢。

红楼全书于那个时代不合时宜特立独行，是以红楼群芳里世难容的又岂只妙玉？

壹说宝玉

忽然想起那两首《西江月》：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

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

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

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

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

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无须多言，字字如锤，重击入心。想叫一声好，喉咙早已喑哑。忍不住学那一个痴情女子，读红楼入魔，家人焚书，她竟火中取栗，口中喊，毋杀我宝玉！

贰说探春

溪芹兄给探春的定位很奇特，用今天的话讲叫做综合型人才。在一众姊妹中她因庶出地位相对较低，而"他撒个娇儿，太太也得让他一二分"，又"二奶奶这些大姑子小姑子里头，也就只单畏他五分"；文才出于元、迎、惜之上，而逊于钗、黛、湘；个性鲜明于钗、迎而圆融于黛、湘；行事管理不逊于凤姐儿而更温柔，与人周旋不亚于宝钗而更敢言；及至后来的归宿，地位极高却远嫁他乡，也是个不悲不喜的结局。按说这么中庸的一个人物，当淹没在一个个鲜明另类的女子中；而恰恰相反，我认为探春相当夺目。这便如两股相向的浪潮对击，推起极高的浪头。

除敏探春兴利除宿弊治了那起狗眼看人的管家婆娘一节，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自然逃不脱她在抄检大观园时给王善保家的那一记耳光。若说宝玉不以为意、黛玉不知就里、惜春胆小无情、迎春怯懦无能，那么探春的表现则真真有个主子的魄力，成大事者的样子——敢于担当，仗义执言。上头荒唐无耻要自抄自家，可以，我不跟你反抗，但要有个限度。我的丫头若是做了贼，我管教不严，有什么惩罚我去自领；想越过我直接侮辱我的丫头，这却不能。原来上对下也有个僭越之事，由不得为待书等叫一声幸运！

然这样的人呢，正是由人爱恨到极致，只怕着了这一掌的邢夫人陪房不会善罢甘休。至于探春远嫁，只怕少不得这样的人的表演了罢。

叁说龄官

龄官划蔷的故事已历来教人说滥了，这里不提。单说第一次正面出场便让人忍不住赞一句洒脱直率。元妃省亲一回，贾蔷采买十二个姑苏女孩子，教习词曲，省亲当夜点曲，因龄官唱的好，元妃单点她不拘什么戏再唱两出好的。贾蔷忙答应了，因命龄官作《游园》、《惊梦》二出。龄官自为此二出原非本角之戏，执意不作，定要作《相约》《相骂》二出。贾蔷扭他不过，只得依他作了。贾妃甚喜，命"不可难为了这女孩子，好生教习"，额外赏了两匹宫缎，两个荷包并金银锞子、食物之类。

恃才傲物，因真正有才可恃，且初衷为不长于此不贱己才，反让人尊其个性，并不生厌。才华横溢者皆必敏感，敏感者必想法多，想法多者必个性分明，个性分明者或忤上敢言，或按下不语。忤上敢言或许刺耳，然坦率可爱，不伤身心；按下不语却须另觅途径发泄，才华闷于腹中反胃，如何泄洪不得而知。

肆说元妃

当然，贤德妃对龄官叛逆的"甚喜"亦教我一敬，或觉她虽指婚处悖了我的先入为主，然些微有些见识，到底识才容得个性棱角，因此贤德妃这"贤德"二字也算贴切。另有省亲裁题咏一回，慧眼识才，称"终是薛林二妹之作与众不同，非愚姊妹可同列者"。或言此因薛林皆是外眷客气，我以为不尽然。看其读宝玉所作四首五律："指'杏帘'一首为前三首之冠，遂将'浣葛山庄'改为'稻香村'。"须知"杏帘"一首乃黛玉捉刀。能欣赏黛玉的风流别致已是难得，较之稻香老农评白海棠诗之有违公允，已是强上太多。而指婚，到底难逃叶公好龙之窠臼，无怪乎虎兕相逢大梦归，与"秦学"始作俑者考佚所得有关也好无关也罢，我以为违逆三界仙定之木石前盟者，无好归处，正是报应不爽。

可惜的是，当今有龄官之才者不多，有龄官胆识者尤少；又因贤德妃不在，只有打压龄官黛玉等的李纨王夫人或禄蠹之流，是以龄官亦世难容，只好湮灭了。

使用的标签龄官,贾元春,贾探春,贾宝玉,妙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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