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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无法承受之痛

我是军少女时代的影子,我们在一起求学、一起玩耍、一起做作业...恨不得一起睡觉了。我的调皮和任性更衬托出她的成熟与稳重。她聪明、好学、写得一手好字,是班长,还是 “三道杠”大队长,老师眼中的优等生,家长眼中别人的孩子,我眼中的榜样。 

记得她的家在一条小溪流的旁边,就在小学附近。放学后,我们女生常到她家中 “过家家”,拿出大人们的纱巾披在头上,模仿着新娘出嫁的样子,边演边编故事,每次都能笑成一团。小女生的小小世界中,嫁人是一种理想、一种信念、抑或一种梦幻。 

当然,我们学习也很努力。小升初时,大家到我家来做作业。记得当时,我握笔写作业太久,手指被钢笔磨出了水泡,有些哭哭啼啼。军安慰我说:加油,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上好学校了。

最后,军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进入高级初中,而我也刚好达到分数线进入同一所初中,再次成为军的同窗。开学第一天,看着上台领奖的军,我的手都拍红了。

在军的熏陶和激励下,我突然爱上了学习,更爱上了写作。

有一次,一位高年级老师走进我们班,赞扬我们班上两位男生的作文写得棒极了!我们的任课老师问是谁?高年级老师说是:军和宁!在全班的哄堂大笑中,我和军忐忑不安地站了起来。高年级的老师望着我俩,有些惊诧:啊,是两位女生?!

初升高时,我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进入了高级高中,军知道后,第一个送上了祝福,对我说:好棒呀!

小学和初中我们是同窗,高中我们则是隔壁班的。虽然高中三年不在一个班上,少了往日朝夕相处的甜蜜,但仍然珍视彼此在心中的位置。高中毕业后,我们都被保送到不同的大学。 

16岁那年,我离开了家乡,从此如浮萍四处飘荡。偶尔听闻军的故事,但大家各自都忙于事业和家庭,联系逐渐减少。只知道她完成大学学业后,回到家乡,成了家,还在一所高校任教授。 

如果要问在我的少女时代,哪位同学对我的影响最大,毫无疑问,军是其中一位。在那个年纪,女孩子总会今天和一小圈子玩,明天生气了,恼了,又去另寻一小圈子,而我和军的友谊小船似乎从未受到任何风浪的影响,稳稳地驶过青春岁月,再入夏,转眼已是人生之初秋。

2013年和2018年,我两度从美国回家乡,每次停留时间都不超过两天,来去匆匆。每次军都会前来探望,问寒问暖。2018年返乡时,老同学们打着横幅来欢迎,让一个远离家乡的游子倍感温馨,潸然泪下。我从美国带了点小礼物给军,军说她没有准备回礼非常失敬,我表示真的没有关系。

当我返回美国后,她联系我说,知道我喜欢家乡的白莲,特意给我去摘了白莲莲蓬,然后一颗颗剥出来,晒干,她说与市面上的不同,是全天然的。她问我要地址,说要寄给我。一时间,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2018年7月返乡与老同学们见面,军在第一排右四。照片来源:卓翔

2020年疫情开始后,有一天,军给我发短信说:宁,好喜欢读你朋友圈里的文字,你应该开一个公众号。

我问:什么是公众号?

她很耐心地向我解释了公众号,读书写作一直是自己的爱好,受到军的启发和鼓舞,我说:那就试试吧。24小时后,在她的支持下,“小张老师”的公众号诞生了,她成为我的第一粉丝。每一次写作上的小小进步,她都会第一时间给予肯定。 

2022年5月,在公众号两周年之际,她还专门发短信敦促我:可以集结成书,鼓舞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人受益。

当时我觉得自己的文字尚幼稚,不想去浪费那些纸张了,就以不认识出版社的人推辞。没有想到,她给我一个名字,让我去找这个朋友。一时间,又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之后的日子里,从老家朋友那里得知,军的身体转况一直不佳,不时需要住院,不过,偶尔的几次问候中,她总是说:还可以。

2023年美东时间11月2日,星期四早上9点18分,我刚上完第一节课,从军的微信号里突然收到一条短信:我姐姐现在不行了在抢救。

我在脑海里搜索,军有姐姐吗?尽管有些疑惑,但关切地回复:你姐姐怎么了?

接着的一条语音回复告诉了我病人病情的严重。

从一个校区驶往另一校区的路上,秋风瑟瑟,落叶卷积,我在车里仍有些纳闷:我知道军有妹妹,从未听说过她有姐姐,也许是表亲堂亲之类的吧,于是在心中默默为朋友祈祷。

第二天,星期五凌晨5点29分,从军的微信号里又接到一条语音短信:张宁,我姐姐今天上午10:50走了,没有办法。

我发去了慰问,叮嘱老同学:你们尽力了,给自己的心情放个假。随后,还给自己的姐姐发了短消息表示疑惑:军告诉我她姐姐走了,好可怜,在我印象里,军只有一个妹妹,我不知道她还有姐姐。自己的姐姐说:人生无常,世事难料。

下班回到家,与老家一同学聊起,她告诉我,军的妹妹似乎在找我,在同学群里艾特了我,问我有没有注意到。我说最近忙,不会有空去一个个群看留言,当我翻到那条留言时,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从军的微信艾特我的内容是:我是军的妹妹。

至此,我才彻底明白,原来先前用军的账号给我发微信的是军的妹妹,她一直想告诉我的其实就是军的病情!

如坠深渊,心绞痛加腹痛,悲伤一时间将人击倒了。忍着痛,我连线了几个同学,从她们那里确认了军离世的消息,大家都知道军的健康状况不佳,只是不曾想到这么年轻竟会是诀别。军与另一朋友曾提起世人之冷漠,让我感慨万千。在这个冰冷的世界,尽管她曾无端遭受不幸,但她对我表示出的热心和暖意绵延了数十年!

伯牙善于演奏,钟子期善于欣赏,伯牙子期乃为“知音”。后子期因病亡故,伯牙悲痛万分,哀叹世上再无知音,故破琴绝弦。军是我的知音。

当我得知军离世的消息,恼怒自己在她弥留时刻没有半点表示,恨不得把笔折断、把键盘砸碎、从此罢写来谢军之欣赏,但是,当我再次打开她的微信,读到她在7月26日的留言时,不禁泪流满面。

亲爱的,早上好!

你的随笔文字优美如艺术长廊。内容丰富,如清明上河图。读你的随笔,是一种享受...

以后可以出版成书,分享给更多人

今天,有点厨艺上的事情,向你请教

小学出去春游的时候,你经常带来鸡蛋饼,里面夹一根油条。我有幸吃过,很好吃

你的鸡蛋饼有点厚度,软而香,表面平滑

我有时候很没胃口,常常想起你分享的鸡蛋饼。尝试几次,都没有做出你那种味道

请抽空,教我详细做法。

文字留言后,是她的语音留言,每一留言,都是短促的几秒,在这里,请允许我将语音转为文字。

  1. 张宁,你好!

  2. 你的散文内容越来越丰富了。

  3. 在网络上传播很广,非常为你高兴。

  4. 为你点赞。

  5. 以后有机会可以出版成书。

  6. 让更多的人分享到你散文的魅力。

  7. 今天有点事情麻烦你。

  8. 小学春游的时候吃到过你从家里带的点心。

  9. 鸡蛋饼加油条,非常好吃。

  10. 我印象很深刻。

  11. 鸡蛋饼又软又香,加了油条,更好吃。

  12. 鸡蛋饼做得很漂亮,表面很平滑。

  13. 这个鸡蛋饼是怎么做的啊?有空请你给我留言,请说得详细一点。

  14. 非常感谢你,感恩!

  15. 也祝福你全家幸福安康。

接到她的短信时,我正在美国一个18线的小城出差,走在市中心,听到手机里从遥远的家乡传出挚友的声音,要求一个小学春游时鸡蛋饼的配方,感觉相当魔幻。

不过,我还是匆匆地打电话咨询了父母,问他们讨了配方,发给了军。她再次表示感谢,再次叮嘱我联系那位朋友咨询出版一事,我再次以 “不好意思”搪塞了过去。 

如今,在寂静的书房里,看着窗外飘零的秋叶,听着她的留言,泪水夺眶而出,这是一个正走向人生尽头的挚友在病榻上气若游丝的声音,那时她已经很少进食了,想起了小时的美味,问我要一个鸡蛋饼的方子。可是,那时的自己正在美国的街头匆匆走过,在嘈杂的环境里,竟听不出军已经病入膏肓!

今天,我在厨房里,为军做一道她爱吃的鸡蛋饼,三杯面粉里加三个鸡蛋,撒点盐,加三杯水拌成糊,锅里放些少许油,面糊摊成薄饼,再加点点葱末。我做了高高的一叠,希望军往生路上经过这里,好好地品尝一下。 愿天堂再无病痛!

军是一个善良的人,她深知人世间的苦难,却把悲伤留给自己;她的洞察力惊人,语言寥寥无几,却犀利无比。在我码字的三年间,我常常想起她。她留给世界一个悲的秋,留下白发的父母、伤心的家人,还有年少时的影子。我只有噙着泪,默默地在这个她称之为 “冷漠”的世界里独舞,但是我的心是温暖的,因为军永远住在我的心中。 


感恩的心  感谢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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