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世味：官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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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世味：官乐

        作者：吴世味

从太守衙门下班回到家，卜之方就觉得腰酸背痛，头昏脑胀，晚饭都懒得吃。刚坐下把气儿喘匀，夫人款款走来，温存地说：“瞧你累的，就不兴悠着点儿？”卜太守长叹一声，“有啥法子？正是春耕大忙季节，不下去跑跑看看，我能放心？真把农时误了，秋天喝西北风不成？”夫人便无语，陪着叹气。又忍不住捏起小拳头，在卜之方肩上轻轻捶。“你先歇会儿，我已经叫人把酒烫上了，等会儿陪你喝两盅儿。”

正说着，却听院里有人在喊：“陪大哥喝酒的人来了，嫂夫人多预备些酒菜就行了！”

门响处，走进敷知惠。夫人热热地招呼他坐，自己去厨房忙。

那敷知惠原是个闲人，虽读过几天书，总不上心，尚没有正经工作，只靠祖上遗产吃租金利息。他性情随和又极聪敏，琴棋书画也都来得，常在卜太守家里走动，彼此称兄道弟，甚是投机。

两人举起酒杯时，敷知惠见卜之方仍是闷闷的，就问：“大哥，可是公务上有什么难缠之事？”卜答：“也没有啥，只是觉得累，实在是累。”知惠却不以为然。“大哥这话我还真是不咋信。我不明白，一个堂堂太守，如何能累着？”卜之方说：“就说眼下吧，春天要督促农耕，秋天呢要征收钱谷，件件事少不得我亲自动手。鸡叫就得起床，三更过才能睡觉，如此日复一日，啥时候是个头儿？唉，老弟，人都说做官是乐事，我却觉得当官是苦差呀！”

知惠扑哧一声乐了。“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当官的乐趣在哪里。”卜之方遂探过身子，望定知惠，问：“有什么乐趣，你倒说说看。”

知惠道：“当官，出则坐轿骑马，入则高堂端坐；上头打个哈欠，下边千声应诺；想钱就来金钱，想房便有房舍；怀里拥着官妓，身上穿着綾罗；白天宴请宾客，晚上收进贿赂……万般称心如意，如何能说不乐？”

听敷说得有趣，卜也笑了。半响，却又摇头。“照你说乐是乐了，可那么多待办待批的公务堆在鼻子底下，哪有功夫去乐呢？”

知惠又笑。“嗨，这些事让你手下去做嘛，何劳太守亲自动手？”

卜之方仍心存疑虑，想想又说：“那——如果圣上查询，耽误了工作，岂不要引发雷霆之怒？”卜之方话音才落，敷知惠已经笑得把刚喝进嘴的酒喷了一地。“圣上？你是说皇帝老子？他也忙着找自个儿的乐子呢，哪有空管你这些芝麻绿豆的事？”

这晚，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竟半宿不能成眠。他好像终于悟透了什么。此后，他开始将自己经管的业务渐渐放手，起先还时时过问，后来连问都懒怠问了，整日跟敷知惠饮酒作乐，好不快乐潇洒。

三年太守任内，卜聚敛财富无数。届满，因为给上司供奉的礼物十分丰厚，遂被所擢升为户部侍郎。

到户部就职那天，卜之方问宫里管事的什么时候晋见圣上，那人说：“圣上正在郊外行猎，已经半个月没临朝了。你回去听信儿吧。”回到家，卜和夫人一边喝酒，一边祈祷。“我老卜总算知道当官的乐趣了。老天爷保佑，让我永远做官才好！”

如是，当官的不知道怎么作乐，百姓的日子还好些。当官的要是知道了如何作乐，老百姓就苦喽！（取材自陈四益《新百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