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新会：​冬至醉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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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新会：冬至醉乡愁

作者：章新会

    明日就是冬至，若在往常，妈妈会酿酒杀鸡的。香香甜甜的糯米散发出谷米特有的气息，让我想起家庭的意味。母亲都是在吃完晚饭后去煮糯米饭，我总坐在大灶下让炉膛的火光照亮我的脸照暖我的心，把冬风冷透的脚堵住灶门，母亲亲手纳制的布鞋被烘干，脚趾和后跟冻疮处也烘得痒痒的，有点发烫，微微地出着脚汗。糯米饭有没有熟，只要看锅盖便知，没熟透时锅盖上有凉水汽凝结，而熟透时，锅盖上是干干的，摸上去烫烫的，让我“呼呼”地交替哈手，这种针灸般的舒暖贯穿了我的一生。

糯米饭开盖了。掀开围着旧锅盖缝隙的毛巾和旧衣，糯米暖香顿时弥漫了小小的厨房。瞬时，灶下的我竟看不清母亲的声影。热蒸汽慢慢从窗户.墙缝渗入寒风里，谷香绕梁，久久不散。母亲会先给奶奶.小妹.哥哥和我各盛上一碗，然后把饭抄起，凉在反扣的两口大锅盖上。不时地母亲会去摸摸，等到适当的温度，把洗净的广口陶钵拿出来，铺一层糯米饭撒一把捻好的酒曲，一层，一层，又一层往上叠，中心留一个漏斗样酒窝。于是母亲重新洗好手，用旧净棉布扎好口再裹好。 

该焐酒了，有时放在床上，有时放在（烤）火桶里。叫人难忘的是我有几次钻进放在床上焐酒的棉被里，那令人心醉的幻觉会使我觉得像一只寒风中的渡鸦幸福地藏在母亲的怀里；像一个清寒的书生拥着一柜正在散发芳香的金玉书籍。于是，漫长的等待开始了，如同蹑手蹑脚躲在母亲身后偷看小鸡是孵出壳般虔诚的心情。然而母亲不说：“好！”我是不敢偷动一下，怕那酒会因为我的唐突，让母亲的手艺打折。心里总是痒痒的，哪怕玩得入了迷也会突然神经质地跑回一趟，静静站一会儿，伸手摸一下，探进头闻一闻，这才放心回到老桃树下去玩。

最及时的美味莫过于在摊凉糯米饭时，烤制糯米锅巴对胃口的满足。灶台前，母亲的锅铲赶着菜油在洁白的糯米锅巴上行走，我仍然坐在烧火墩上听候母亲关于火候的调遣。火大了，油润不到锅底。火小了，不等饭米粒焦香就结在锅底了，当听到菜油与糯米锅巴在锅底发出嗞嗞声，恰好发黄却还未干脆时，母亲命我撤去底火，拿出准备好的荷叶按住锅底，用力以顺时针方向巧妙一旋，一口完整超大糯米锅巴出炉了。左邻右舍吃了，妯娌们吃了，侄儿们吃了。今天的锅巴像乡下的狗肉，见者有份。刚娶进来的新媳妇会半真半假地要求学习，妇女们开起玩笑，哈哈的笑声震动了挂满伟人像片的薄墙。

酒香了，那必定是冬至前一天或冬至正日，也正是土地使用权和劳动的自由回到耕者手中不久的日子，也正值民族重拾冬令进补习俗之际。母亲杀一只白鸡，用酿制好的糯米甜酒煮透端到桌子上，明早再撕一支鸡腿煮一碗冬至面。那便是一年来有滋有味别具一格的食物了。虽没有清明时怀旧队伍的浩大，没有端阳节放炮刈艾的敬重，没有春节大手大脚吃喝挥洒的豪放，但确实让疾苦后的遗民享受活着的诗意.恬淡与睿智。香暖熏湿我的眼角时光便是童年甜梦的季节。虽然冬的惯性还仍旧深化着土地的寒冷与残忍，但那“吃了冬至面，一天长一线”的希望已经种在农民的心田了。这酒，这面，这聚在一起的家人，隐隐感觉得到一种让人心渴而神秘的日子即将来临。简陋的饭桌上没有多余的食物，所食的都是父母双手劳作的结晶和土地的作品。平生第一次醉了，醉的天晴地暖，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这一次让孩子们久亏的身心，上了一节深深感性的大课，就连地下蛰伏的生灵，也正借用人间笑声，地心的余温，积蓄来春嬗变的能量。

 

冬至的日子，我很寂寞，一如屋檐下.树梢上的麻雀，一有空就会飞回家就着钵子啃几口米酒。好家伙！瞬间我的牙被冰苏了，满口生津好一阵，也令玩耍热透的心脏适意。 

长大后，麻雀们都冬奔夏跑，开始过着像一个鹰一样的日子。每每偶见日历上跳出冬至二字，没多大的感觉。而今，每个到来的节日就是二十四个催命鬼之一，拔掉鹰的一支翅羽，送给我作笔，去写余生的文字。

冬至那天起，太阳不再斜视故土的屋檐，新一代麻雀正在争议着即将春耕的稻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