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世味:大海,我的恋人
作者:吴世味
一
1968年9月,带着对大海的向往和憧憬,带着“好男儿志在四方”的满腔豪情,我告别家乡,告别亲友,从北京来到葫芦岛。
那天,我们从锦西下火车,有工厂的一辆北京吉普来接我们。车刚出锦西市区,我就急切地问那位来接我们的驻厂军宣队队长:“海在哪儿?”
“啥?”胖队长从朦胧中惊醒,“哦,快了。”
说完他自顾睡去。我却伸着脖子瞪大双眼,一直盯着车窗外。二十几分钟后,当一片蓝汪汪无边无际的水向我扑来时,我激动得直发抖,忘情地抓着身边胖队长的胳膊使劲摇。
“看,海!”
队长第二次被搅醒,有些不高兴,只随意“哦”了一声。我的心,却被那碧蓝碧蓝的海俘虏。
二
当时,工厂第三次“上马”,正进行大规模的基本建设。我们来自全国四面八方的几百名大中专毕业生,男生都睡在一间刚刚封上顶盖儿的车间里。
我顾不得安顿休息,把行李往草垫子上一扔,就找海去了。
九月,大约是葫芦岛最好的季节,不仅没有内陆叫做“秋老虎”的酷热,也极少春冬吼叫不停的劲风。我站在一片温软潮湿的沙滩上,心中溢满朝圣者的虔诚,颤栗着,喃喃着:海,这是海,这就是海呀!
没有震天动地的惊涛,没有撕空裂岸的骇浪。一抹夕阳,给满眼碧水镀一层温柔的金黄,整个海面和谐地起伏涌动,按一定的韵律和节奏,不疾不徐,舒展自如,似被冥冥中某种不可知的神力所操纵……
我失去了自我,也许变成了海滩上一粒尘沙,也许化作了润温的空气中一个渺不可见的水分子。我的血肉之躯,已经融进海的恢弘博大之中去了。
三
海边看海和海中看海的感觉是截然不同。
后来,我有机会跟船试航来到海上。
船离码头,驶出港区。在陆地印象中高与天齐的塔吊,厂房及附近山峦,一律渐渐缩小,渐渐模糊,终至完全融进若有若无淡蓝色的雾霭。这时,展目四望,便只剩下水。水的颜色和近岸处大不相同,那才是蓝,只是有海水才具有的既深沉又明朗的清纯的蓝。
在厂里“危乎高哉”的三十万吨巨轮,仿佛一下子变小了;船和人都显得孤零零,无依无靠的样子。
我心头突地涌出这样的联想:就形体而言,处于茫茫宇宙之中,比作“沧海一粟”也还嫌太大吧!可是,人仍不失为万物之灵。究竟“灵”在哪里?创造!正是人类这种无以伦比的创造精神,才能使他成为世界的主宰。脚下这驰骋于浪谷波峰间的钢铁巨轮就是证明。
浪打船舷,奏响人类与大自然相和相谐的交响曲;船犁碧波,船尾划出一道雪白的航迹。大海,又一次赐予我神圣的启示。
人类是大自然的儿子,儿子永远亲近自己的母亲。
葫芦岛的环境是越来越美了。街道宽敞了,造型各异的楼房增多了,山上建起公园,海滨修了浴场……
改革不仅使人们钱包充实了,还在人思想输入许多新观念。近几年连普通中国老百姓也把旅游避暑当成了时尚。
当炎夏的骄阳把人晒得没处藏没处躲的时候,人们就会想到海。于是,远远近近的男男女女源源不断地朝海边涌;于是,沉寂多年半封闭的葫芦岛随之变得繁华喧闹;于是,作为葫芦岛正式居民的我,也便因为海而多了几分光荣和豪气。当“有朋自远方来”,我就引他们去看海。陪他们蹲在海滩拾五色斑烂的石子,小背壳,捉礁石里的小螃蟹。同时,听他们对大海的惊羡和赞美,看他们展露孩子般纯真的笑容。这时,我心里便生出莫名的富足感,如向人显示自家的稀世珍宝。
痴!那海,莫非只属于你么?
常有颇有名气或名气还不大的作家诗人到葫芦岛来。他们大都是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的人。然而,当我陪他们在海边流连徜徉,竟见他们也像孩子似地同海亲近着。那次,一位诗人真切地问一个在海滩上玩耍的小女孩,“你整天守着海,就玩不够?”小女孩抬头看诗人,满脸狐疑不解,似乎在说:“你可真傻,这海,能玩够么?
是呀,诗人,你怎么不问问自己?
海,在我们大家心中。
二十余年与海相伴,日观潮起潮落,夜闻涛声抑扬。我的身,我的心,我的魄,我的魂,早已悉数交付与她了!哦,我的恋人——那永远年轻,永远活泼,永远迷人,永远令人心醉的海哟!
1997.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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