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   珍  珠

　　邻家梁子

　　冬天的早晨，路面上覆盖一层胶状薄冰，刺骨的寒风扭股儿糖样粘在行人的脸颊脖颈怎也驱赶不去。不一会儿，茫茫的天空竟洒落起雪籽粒儿。他罩件深蓝大衣，抬头望望天，果敢地钻进雪雾里。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明天是珍珍的生日，更不会忘记要买一束洁白花儿。从谈朋友到现在，都不会忘记，尽管他现在已从镇上调进了县城。

　　乡村土路，路静人稀。小河里的水几乎断流，近处景物迷蒙悠远，远远的山峦更是白雾朦胧。他径直来到那个仅只几十户人家此时因天寒更显得清冷静寂的小镇，从东头颈直找到西头，最后终于在一家不起眼的小摊里发现一束白白的珍珠花。

　　开始他也叫不上这花的名字，后来听村民说叫野珍珠。远近几百里就只有鸡窝沟有这种花，奇怪的是它竟然开在冬天。瞧它，细碎而洁白，花瓣粘贴在花梗上，如同颗颗珍珠缀于雪棒上，玲珑剔透，天然雕饰一般。珍珍的办公桌上就喜爱插这种花。

　　他向摊主问清了价钱，半点价也没讨就付了钱，呆子样任凭摊主张得小瓢样的嘴乘机狠抠了一把他兜里的钱。

　　这时，风更紧了。他裹紧大衣迈着沉沉的步子朝山上走去。

　　“叔叔。”一位稚童的声音叫住了他，那对闪亮的眸子直勾勾冲着他手里刚买的洁白的花儿。

　　他寻声看清了在不远处矮矮房檐下半蹲着一位约摸八、九岁左右的女孩童。她冻得浑身发抖，一双通红的小手不停地放在小嘴边呵着热气。

　　“叔叔 ，您是卖花的吗？”看她天真的摸样，不像是开玩笑。

　　他咧嘴笑了笑。但很苦，还想哭。

　　“你手中的花很贵吗？”一双圆圆而略显迟顿的眼睛闪射出兴奋而又不安的神情。

　　“当然，四十八元。”他没好气地说。

　　“我要买！”女孩子说。

　　他无心与眼前的小女孩纠缠，摇摇头正准备走开，只见小女孩慢慢立起身扶着裂缝的土墙走进矮房里去了。

　　原来她是位瘸子？他几乎叫出声来。

　　很快地，小女孩又出来了。只见她右手握着半截铅笔，左手捏一小张大概刚从作业本上撕下的方格纸。女孩瞅了瞅他手中的花儿，什么也没说，就爬在屋处的石凳上，歪着头，一笔一画地写起来。本来就很静寂的小镇上立刻围过来几位瞧热闹的山民。

　　“傻妞儿，你又在鼓捣么子名堂哟。”随着喊声，矮屋里徐趋着走出来一位老太婆，她颤巍巍向众人歉意地笑了笑，接着，就用一双暴满青筋的手拉住小妞儿就要进屋。

　　“奶奶，我不！我要买花。”小女孩沙哑地嘶叫着，那只不听使唤的右腿直直地在地上拖着，但手里一直紧紧捏着那张方格子小纸条。

　　几个围观的村民都摇摇头无奈地走开了。然而，他却被这小女孩朦住了，忽然间竟忘却了心中的沉痛，便捧着花，钻进屋里想探个究竟。

　　他瞄腰进到屋里，一眼便看到噙满泪珠歪靠在床上的小女孩。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买花？”他腑下身，爱怜地问道。

　　听到叫声，小女孩忙用小手擦擦泪水，一拐一拐地走到小床边，抖抖地从小木箱里拿出一个方方的用木框镶着的照片，抽咽着说道 ：“我叫小珍珠，给珍珍老师，她就喜爱白颜色的花。”

　　珍珍？！

　　他一把夺过照片，泪水瞬间溢满眼眶。珍珍那笑盈盈的双眼在他眼前愈发模糊。他差点晕倒。

　　“叔叔，您怎么啦？”小女孩变得惊惶失措不知叔叔怎么回事。

　　小女孩的出现勾起了他的回忆。那是前年夏天的一个傍晚，日头早已隐匿踪迹，阵阵山风狂吼奔腾，就如喝醉酒的壮汉，喷一口酒气，青山被吞没了，树林被分割了。倾刻间，暴雨翻腾跳跃，铺头盖面倾倒下来。在鸡窝沟初小当代课教师的珍珍还未回家。他急忙披了雨衣向鸡窝沟初小赶去。

　　刚走到半路，迎面就碰上一位风风火火的老村长。老村长开口就喊道：“快，珍珍，她……”

　　“她怎么啦！”他预感事情不好，浑身猛烈地颤抖起来。

　　老村长气踹嘘嘘地说：“她送娃过河，谁知上面窄沟……冲下…猛…猛烈的竹筒水……她…就……”

　　等她跌跌撞撞来到一条深涧旁时，等等他的竟然是永远熟睡的未婚妻珍珍……

　　从恶梦里醒来的时候，他听村里人说珍珍和背上的小女孩一同被突如其来的山沟里竹筒子浑水冲下好几丈远。小女孩因有珍珍老师护着幸免遇难，但洪水却永远吞噬了村民心目中这位美丽、善良、可亲的年轻女教师，而且还摧残了小珍珠一只好端端的右腿。

　　原来竟是为了眼前这个小女孩。他双眼顿时射出熊熊怒火，真想扑过去猛掴她一阵耳刮。然而他没有，这又顶什么用呢？

　　恨与怜的交织。

　　“叔叔，您怎么哭了？”他的泪滴在小女孩的脸上。小女孩的泪滴到地上。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反到镇静异常友善地俯下身抚摸女孩的右腿，而后放下照片，也放下那束花，拿起那张四十八元“支票”，踉踉跄跄退出门来。

　　又一阵寒风掠过，他打了一个寒颤。他迎风展开女孩刚开下的“支票”，那上面歪歪斜斜写着：为珍珍老师买花si十捌元。大概是大写的“肆”字写不上来。

　　天黑的时候，他赶回县城的家里，久久矗立在珍珍的遗像前：珍珍，请原谅，原谅我第一次没有给你买花……他泣不成声，唯有不断线的珠子滴落着。

　　第二天一早，太阳剪开茫茫的雪雾，地面上薄薄的积雪渐渐融化。山峦，村庄，树木正从睡眠迷离中醒来。他步履沉沉地来到珍珍的墓前，顿时，他惊呆了，原来在珍珍的墓碑前不知何时已插上一束洁白的野珍珠花。那花分明在晨风中抖动，摇晃。

　　他机械般扭转头，只见一老一小渐渐远去，小的右手还扶着一把拐杖，一拐一瘸地移动着。他突然捂住脸，泪珠又一次从指缝间溢流出来。

                        文：西北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