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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世味:​半梦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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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世味:半梦半醒

作者:吴世味

1
三十多年后,我还经常,在梦里见到你。我终于知道,从骨子里思念一个人,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儿。

其实,对现在的你,我一无所知。

我还经常回去,回到那个清纯古朴的小山村。无论走到哪里,无论过一种什么样的日子,我永远无法割舍的,就是那个小山村。每次回去,我都要去你们家房后那座小土山转转。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去那里,反正从我们家老屋出来,一抬头就要往那边看,然后抬腿就走过去了。直到山坡下面,觉得头顶缺了些什么,才像从梦里惊醒一样,问自己,我到这里干什么来了?

在这儿,应该有两棵很高很高的白杨树的。那两棵树,一度是这个小村的标志,十里八乡,没人不知道杨树屯这两棵白杨树。那两棵树,就在你们家房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砍了,只剩下两个磨盘大小的树墩子。

2
那一年我从东北回来,发现树没有了,就像被人偷走了什么宝贝,难受了好一阵子。没有了白杨树的故乡,还怎么叫杨树屯?

我当然知道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实际上,我心里想的,是能在“无意”之间遇见你,跟你搭讪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可是,如果你真的就蓦然出现在我面前,我有勇气上前跟你说话吗?我不知道。我心里唯一清楚的,就是我根本不可能在这里遇见你。即便是遇见了,你也未必会看我一眼,你也未必能认出那是我。我千百次地设想过,万一你真的站在了我面前,我也许会像个老年痴呆症患者,根本就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要不,就只是远远地看你一眼。远远地,看一眼远远的你。

当然,我从来都没能如愿,从来没有。我只能坐在白杨树残留的树墩上,看着那一溜灰墙灰瓦的房子,默默地发呆。那两个磨盘一般大小的树墩成土黄色,还裂了横七竖八几条大口子。有几只红蚂蚁匆匆地爬上爬下,在树墩的缝隙中进进出出。树墩曾经是雪白的颜色吧?还曾经散发过淡淡的树木的香气吧?

三十多年过去了,世事沧桑。一切是那么熟悉,一切是那么陌生。要不然,你也像我一样,早就远走他乡,在别的什么地方安家了。我没有勇气向别人打听你的消息,我宁愿在心里编撰关于你的故事。

有一些我不知道是姓张还是姓李的孩子,唧唧喳喳吵着闹着,互相追打着从我眼前跑过去,对于我的出现,他们毫不在意,好像我根本就不存在。有几只鸡懒懒散散走过来,一边在地上啄着什么,看见我,咕咕叫几声,大概认出来我不是村里人,就不屑地掉头走开了。

每一年我都要回去几次,每一次我居然连一个家里人之外的熟人都没有碰到!当然,另有一种可能,就是本来是相熟的,但彼此早已淡忘了。故乡,在我心里永远亲近;而在故乡那里,我早已变成陌生人。


3、
有几次见到你,都是在梦里。梦里,你的样子十分真切。

和我们在中学时一样,你咪咪地笑着,露一口整齐、细密、雪白的牙齿。眼睛弯着,黑亮的眸子里流动着清纯的水色天光,让我总是联想起村子东边那一潭泉水,那一片五光十色的池塘。我觉得,你的两条焦黄的细辫子老也长不长,总是搭在你瘦俏的肩上,几缕碎发铺散在前额,遮着了那道小小的疤痕。

那道疤,是我心上永远的痛。

有时候,在你的眼神里充满怨艾,凄凄楚楚,令人心碎。不知你是在怨天,怨地,还是在怨我。这时,我就会突然醒来,通身冷汗,总以为这可能是什么不幸的预兆。我很想再回到梦里,可是,每一次都只能瞪着眼,直到天明。

常常,你就这样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出现在我心里。

如今,你会是什么样子呢?青春不再,但我无法想象你老了会是什么样子。你不会老的,你还是一天到晚只是眯着眼笑的那个黄毛丫头,背上,背着你的第二个妹妹。我从来没见过你生气的样子,也没见过你发愁的样子。

4、

其实,那是我所珍藏的一张照片上的你。

你还记得那张照片吗?你还保留着那张照片吗?虽然那张照片上没有我,可我一直保留着它。

就在那张已经发黄的旧黑白照片上,有我早逝的姐姐,还有一个是你的堂妹。另外一个是我的嫂子,再有一个就是你。那是大我十二岁的不幸的姐姐留给我的唯一的纪念,那是我的无价之宝。我常常把它拿出来看,看我的苦命的姐姐,看笑眯眯的你。我完全不知道你们是在什么情况下,为了什么照的那张像,可是有了这张照片,我寂寞的心得到了多少慰藉!

你也许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每一回看那张照片,我会有着怎样的感动。说什么百感交集,除却我,谁还知道百感交集是什么滋味?

我的愧悔,并不完全因为你额头那道几乎看不出的疤。甚至,不完全因为我所给你的伤害。被我的愚蠢所伤害的,不止是你,还有我自己。

有两把刀,一把插在了你的心上,另一把插在了我的心上。那是我插的。我看见,那刀口上一直在流着血,殷殷的,悄无声息地流。我喜欢它这么流,我等着,等着我身体里的血液,就这样全部流干。你是否也会这样呢?但愿不。有我一个人被钉在十字架上就够了。我终日祈祷,希望你幸福。

我是多么希望你曾憎恨我。你的恨,应该是我疗伤的良药。

我是多么希望你曾轻蔑地耻笑我。你的耻笑,就是维系我继续生存的营养。

我是多么希望当我有机会再一次见到你,你能毫不犹豫地把唾沫吐到我的脸上。我将带着你的慷慨赠与,安祥地微笑着离开这个世界。

说到底,是我的拒绝使我永远失去了你。这轻轻的一推,让我痛悔终生。这轻轻的一推,把我自己推进了万劫不复的苦难深渊。

三十几年后,我终于醒悟,原来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和我一生的幸福,擦肩而过!


人到老年,真应该趁着还没有变得呆痴愚钝,用一点时间,静静地、心平气和地反省一下自己的一生。

认真仔细地想过,你就会发现,在你所有结识过的、经历过的人和事中,其实有些人和事的存在、发生,其意义非同寻常。有一些,甚至将和你的全部人生感受(幸福,或者是不幸)息息相关。那是你人生路上极为关键的瞬间。只是,在当时,在那些人存在时,在那件事发生时,极少有人能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因而也就不会去认真对待它,抓着那些人和事可能带给你的机遇。

现实生活中,很少有人能认真思考身边正在发生的某些事情的真正意义。多数情况下,他们只会以一种近似于梦幻般的情绪憧憬未来,麻痹自己,并且以此为满足。而眼前存在和身边正在发生的一切,反而变得无足轻重。

只有当一切都被雨打风吹去,所有的追悔全都不再有任何实际意义,唯余苦辣酸甜供人回味咀嚼时,人,才变得有那么一点点聪明。然而,没有什么事可以从头再来,没有。

如果说,人性之中,天生就有诸多无法克服的弱点,也许这就是一个。当然,目光远大,能够高瞻远瞩,预见并计划未来的智者总是有的。说不定只是我自己才这么笨,这么傻,这么鼠目寸光却又极端的自以为是。

把握着现在就是把握了未来!是我在白了头发时才弄明白的道理。别人,聪明人,或许一生就是这么度过的,尽管人家并没有明明白白地在这里说三道四。

前几天,一位朋友送我一本他刚刚出版的书,上面有他题写的赠言:“人生几何?今日是金。”其中嵌入了我的名字。我有点恨他几十年前没能这样教诲我。

当然,几十年前我们彼此还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当然,几十年前即使有人这么说了,我也不会领悟其中的意义。

人家有幸福有快乐,因为人家懂得把握自己,把握机遇,有能力抓住机遇。垂暮之年的我呢,只有讲故事给自己听了。

我在这里罗嗦的这些,远不是什么人生哲理。相反,我知道这星星点点的感悟实在浅薄得很,说出来就像白开水那么没滋没味儿。可是人要活着,没有白开水行吗?当你在无边无际的沙漠中跋涉,白开水,就是活命的圣水。

6、

出村往东是一条清清的小河,夏季里,那是我们一帮男孩子的乐园。

离小河半里地光景就是我们的小学。学校本来是一座“老爷庙”。当时,在学生里并没有人关心里面供的是哪一位“老爷”,现在我猜想那应该是关公,因为在民间,似乎只有关羽关云长才被普遍地叫做“老爷”。如今庙早就不复存在,里面究竟供的是哪位老爷,当然也就无从考证。

我生性胆小。庙,不管是什么庙,在我心里都是非常阴森恐怖的地方。我害怕那些用泥塑成的神像。哪怕是心慈面善的观音菩萨,哪怕是慈眉善目的佛祖如来,哪怕是笑口常开大肚能容的弥勒佛。也许是呲牙咧嘴的四大金刚、阎王小鬼们留给了我关于“庙”的最初印象,也许是所有的庙里都是那么阴森森的给过我太大的刺激,也许是大人们讲的鬼怪故事诱导了我对另一个世界的恐怖想象……总之,我从来都是尽可能地远离所有的寺庙。敬畏之中,我更多的是“畏”。

可是,我该读书了。那个叫做杨树村第七中心小学的地方,就是一座被废弃的老爷庙。可以想见,上学,对我而言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每天走进校门之前,我首先要克服的,就是对于“庙”的恐惧。

小时候,我总是做一些非常怪异的梦。多半是梦见我在一些神像中间钻过来钻过去的,那里缝隙极小,要钻过去很困难,有时候需要拆掉一两块砖,侧着身子拼命挤才可以勉强过去。就这么钻呀钻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什么,直到实在喘不过来气,或者被夹在墙缝里怎么也动不了,才在通身大汗中挣扎着醒过来。醒过来后还忍不住回想着梦中的情景,就把头扎在父亲的胳肢窝里,瞪着眼睛再也睡不着。

另外我做得最多的梦就是在天上飞。这样的梦,直到我过了四十岁还经常做。和梦见在佛像间、墙缝里钻相反,在空中飞翔的梦给我的感觉非常愉快。每一次做梦的过程都差不多,一开始是在一条长长的大路上走,走呀走的往上一跃,整个身子就腾空了,然后就开始飞。由低到高,由高到低,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惬意极了,舒畅极了。基本姿势就像在水中游蛙泳,双臂一伸,一收,一划,两腿一屈、一蹬、一夹。抬头,可以看见湛蓝的天空,棉花团一样的白云。低头,看见的是村庄、树木和成片成片的庄稼。有时候,会遇见横架在空中的电线,这时,可以往上升或者从电线之间穿过去。有时候,觉得力气不够用了,身子一点一点往下沉,就拚着命,加快速度使劲划,也许会继续升上去,也许终于无济于事,最后双脚落在了地上。

每次做这样的梦,醒过来都会很兴奋,闭着眼细细地回味飞翔的感觉,暗暗希望那不是梦。希望我真的会飞,希望我真的能越过田野,越过村庄,越过村西那个小山丘,越过村东那条溅着浪花的小清河,一直就那么飞下去,飞向很远很远的我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

另外还有两个经常做的梦。一个是从很高很高的地方跳下去,飘飘悠悠往下落,最后不知所终;再一个是蹲在小河边捞花手绢。那些好看的手绢一条接一条顺着浅浅的,清清的河水漂下来,我就一条接一条捞,总也捞不完。对于这两个梦,老人们都有解释。头一个说这是在长个儿,第二个说我命里注定要娶好几个媳妇儿。

可是,对我做的最多的前边两个梦,从来没有人能够做出任何说得通的,那怕是非常牵强的解释。

若干年后,我翻看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精神分析大师也没给出令我信服的答案。

今天,在我用电脑敲下这一段文字时,我突然悟出了答案。第一个梦,是我青少年时期精神备受压抑的折射;第二个梦则表明我对自由,对无拘束的生活方式的极度渴望。想到这些,我不由自主就有几分伤感。梦,毕竟距离现实太远,推究它的象征意义,岂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做梦,很少有人能认真思考身边正在发生的某些事情的真正意义。多数情况下,他们只会以一种近似于梦幻般的情绪憧憬未来,麻痹自己,并且以此为满足。而眼前存在和身边正在发生的一切,反而变得无足轻重。

只有当一切都被雨打风吹去,所有的追悔全都不再有任何实际意义,唯余苦辣酸甜供人回味咀嚼时,人,才变得有那么一点点聪明。然而,没有什么事可以从头再来,没有。

如果说,人性之中,天生就有诸多无法克服的弱点,也许这就是一个。当然,目光远大,能够高瞻远瞩,预见并计划未来的智者总是有的。说不定只是我自己才这么笨,这么傻,这么鼠目寸光却又极端的自以为是。

把握着现在就是把握了未来!是我在白了头发时才弄明白的道理。别人,聪明人,或许一生就是这么度过的,尽管人家并没有明明白白地在这里说三道四。

7、
我的一生远离宗教,或者还可以说我是一个缺乏信仰的人。也许有人会认为这是世界观问题,但我觉得这更是性格问题。对那些虚妄、模糊、难以捉摸、无从把握的事,我总是本能地拒斥。假如有人要我相信什么,靠说教是绝对办不到的,我要看事实,看发生在我眼前的实实在在的事实。

但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我觉得自己在变。对某些从前我认为虚妄,历来都会置之一笑的事情和说法,我开始去认真思考,并且有一点相信了。我开始觉得,宗教可以使人变得虔诚,可以使人有所敬畏,可以给人创造一个平和的内心世界。为了生存,或者为了功名利禄而终日奔波劳碌的红尘中人,多么需要这样的心灵滋养。

我经常思考的,比如关于人的命运。最开始,我接纳了“性格即命运”的说法,后来我进一步想,什么是命?什么是运?所有这些又都是如何决定的?冥冥之中是不是真的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支配着人世间的一切?在事物的发展变化过程中,偶然与必然是什么关系?等等。对于聪明人,对于有丰富学养的知识者,这些都不是问题,或者说都是一些非常浅薄的问题。可对像我这样的笨人,要彻底弄明白这些问题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儿。“五十而不惑,六十耳顺”,是只有孔夫子那样的圣人才能达到的境界。至于我等凡夫俗子,真正的“惑”,到了五、六十岁才刚刚开始呢。

时也,运也,命也。时运,从来都不是纯主观或者纯客观的东西,决定人的“命运”的,是时代的人文环境,再加上自己的性格。

8、
我无法想象,我的父母当年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我送进那所小学校的。

五十多年前,农村的小孩子上学读书,父母们可能对他们寄予什么样的期望?上大学?跳龙(农)门?出国留洋?估计在当时的农村,连知道“黄金屋”、“颜如玉”的人也很少。只不过是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别人家的孩子都上学了……而已。

可是我不一样。

我是家里的“老疙瘩”,上面有两个姐姐。父亲40多岁才有我,而母亲又是极端好强的人。在母亲心目中,脾气温顺,只知道含辛茹苦养家的父亲是绝对不会有什么作为的,姐姐迟早是别人家的人,我就成了光宗耀祖,让全家人扬眉吐气的唯一希望。

另一方面,我自己对当时家里的境况也很不满意。还在我出生之前的一场洪水把我爷爷那一代的全部家当一扫而光,在父亲三十多岁时,家中已经是上无片瓦遮身,下无寸土立足。几个叔叔闯关东去了,老实的父亲就留在老家给人打零工,租人家的房子住。当地把这种情况叫“串房檐儿”。“串房檐儿”的人家是非常被人瞧不起的。

后来叔叔们陆续从东北回来,或多或少腰里都揣了几个钱,几个人凑起来盖了四间房,到我记事儿的时候,我们一家——父母、姐姐和我是“沾光”住在叔叔家的。叔叔不是个厚道人,刻薄、霸道,动辄发脾气骂人,我们一家人平日里小心翼翼,敛声屏气,活的可以想象的窝囊。

在这样一种环境里,终日里盼望有朝一日能扬眉吐气的母亲,对我的期望值之高可想而知。我当然也早就过够了寄人篱下的日子,暗下狠心——长志气,长能耐,将来住好房子,过好日子,馋死那几个不讲理的叔叔,让他们反过来巴结我们。

尽管家里日子过得艰难,但母亲还是想尽办法把我收拾的光洁鲜亮,看起来像有钱人家的小少爷。

小时候我身体孱弱,动不动就有病,这成了我要好好念书的最大障碍。有时候在上学路我也会突然生病,只好由同学把我送回家。

你还记得吗,从上学路上把我送回家次数最多的就是你。

有一回我又病了。在就要到学校大门不太远那个小土坡下边,我弯着腰“窝”在地上,肚子疼得像刀搅,黄豆大的汗粒儿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这时你出现了,也许你一直就在离我不远的身后?

你跪在地上,扳住我的头问,怎么了?

我疼得说不出话,两只手捂着肚子一叠连声叫。

回家吧,我送你。

可是我站不起来。你动手拉我,拉不动,我死死地往下坠。

我蜡黄的脸色让你感觉出了问题的严重性,但是你也实在想不出任何办法帮我。

你用衣袖擦我脸上的汗,说,要不,我到卫生所去找大夫?

我吃力地说,你去叫我爸吧,我走不了。

你站起来就往回跑,不一会儿和我爸一起来了。

那天,爸爸背着我往村卫生所跑,我回头看见你背着两个书包,颠儿颠儿地跟在后面。你圆圆的小脸上挂着亮晶晶的水珠,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10、

大夫说我肚子里的蛔虫都滚成了疙瘩,叫我赶紧吃打虫子药。我一连三天没上学。吃了药,果然打掉许多蛔虫,肚子不疼了。在家里憋了几天,我早想出去疯了。就和我妈说,我好了,我要上学。那天晚上你带你二妹在我家玩,我妈就说,兰子,明天你跟我家大马一起上学吧,他要再肚子疼,你就回来给报个信儿。

你高高兴兴答应了。可是我心里很不愿意,屁股后面长个尾巴多烦人呀,何况还是个丫头片子,让同学看见,他们准会笑话我。

第二天,你老早老早来到我家等我。出了家门,你就像一只小喜鹊,绕着我唧唧喳喳说个没完没了。快到学校时我想摆脱你,就假装说我要撒尿,你先走吧,然后钻进老玉米地从另一边走了。

我听说那天你一直站在玉米地边上等着我,总不见我出来急得都要哭了。后来你们班的马秋过来,你叫他到玉米地里找我,马秋当然也找不到。这时,学校敲上课钟了,你就匆匆忙忙往学校跑,路上,被石头绊了一跤,头磕破了,流了血,你本来平滑光洁的额头上还留下了一道疤痕。

你自己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件事,你也没把这事告诉我爸我妈。第二天我见你头上裹着纱布,问你怎么了,你说是课间休息时在桌子角上碰的。事情的真相,都是马秋后来告诉我的。

从那以后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不一样了,我认你做了哥们儿,你跟我别的哥们儿不一样的地方,就是长了两根小辫子。当时,我是多么希望你没有这样两根小辫子呀,那样,我们就可以每时每刻在一起了,就可以一块儿光着屁股到小清河洗澡、摸鱼,可以在天黑以后一块儿到老赖子家的花生地,偷花生烧花生吃……

11、

在你们五年级二班男生里,马秋的个子是最高的,女生里,你的个子是最高的。我还记得,马秋坐最后一排,你坐倒数第二排,就坐在马秋的前头。

马秋是个淘气鬼,仗着自己个子大,动不动就欺负小同学。我非常看不上他这一点,跟他说过几次,他嘻嘻一笑,说,闹着玩儿呗!可是他动手动脚养成了习惯,后来竟欺负到你头上来了。

那天下午快放学时,我看见你和马秋一起从老师办公室出来,你的两眼红红的,像哭过。我问你怎么了,你不说。我再问马秋,马秋居然卖弄说,也没啥,开个小小的玩笑。原来,上语文课时,马秋悄悄把你的辫子拴在了椅子背上,刚巧老师叫你回答问题,你往起一站,辫子把椅子带倒了,你又羞又疼,当时就哭了。

马秋一说完我就火了,一下子把他推了跟头。马蛋子,欺负女生,你也算个带蛋的!

马秋个子比我高差不多半个头,要真动手,我干不过他。可是他看我真急了,也不敢动我。他说,你护着她干嘛?她又不是你媳妇儿。

你猜当时我说的啥?我连想都没想,就说,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我媳妇儿?马蛋子愣了一会儿,然后哈哈大笑。说,行,明天我要让全校同学都知道,李兰是你媳妇儿。

这回轮到我傻了。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当时男生女生界限可清楚了,这话要真的传开,李兰和我还敢上学吗?

我急了,一把抓着马秋脖领子,恶狠狠地说,马蛋子,你敢把这话让第三个人听见,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马秋当然不会相信我能割他的舌头,不过他也真够意思,他真的再也没跟任何人提过媳妇儿不媳妇儿的事。后来我跟马秋那么铁,跟这件事有很大的关系。

因为我和马秋好,你还生我气了。你是不是认为我“敌我不分”?不过打那以后,马秋再也没欺负过你,是吧。

几十年后,我常常想起我说过的那句话,当时,我的心里是怎么想的?那句话要是成了真,我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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