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流刑地》：从抽象的爱到具体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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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火神纪
为了让你永远将我独占；杀死我吧，就在此刻。
当我们还有气力紧紧地相拥并且感知幸福满足的时候；将我杀死。
这时候，我将永远快乐愉悦并且永远只属于你一个人的幸福。
每个女人都在寻找一个杀死自己的男人，在她最幸福快乐的时候。
她总会说，我幸福得连立刻就死去也愿意了。
——火神纪。题记。
渡边淳一永远只会给我们展现一个残酷而可怕的前景；从他的《失乐园》到这部《爱的流刑地》，我们无不例外地看到的是一个如此悲切的中年时光。当两个人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多年，彼此熟知如同亲人，爱情又将如何自处并且寻找到自己的归路呢。平静如水的生活和繁重的负担，日渐平淡的情感；一切都在流逝，时光和爱情的感觉一起流走。这个时候柴米油盐的暗淡现状取代了花前月下的海誓山盟，爱情是否还如当初那样让人怦然心动呢。
我曾经被《失乐园》的那个凄美的结局所感动，渡边淳一对婚外恋的心理的描绘细腻之至；很多次我曾在想，当他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他是否曾经想过或者实践过他文字里的那些悲切的故事。
当家庭的意义只剩下家庭，当爱情已经被岁月冲淡得只剩下回忆，日复一复的问候和亲昵就像例行公事一样乏味的时候，儿女已经长大，无须再为太多的事情去操心的时候，无所事事的生活以及被生活一直压抑着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枕边人是不是还是当初那个让自己心动的情人，因为成了丈夫或者妻子，一切被还原成了责任和生活。熟悉而陌生，渴望激情澎湃渴望枯死的情感再次跳动。在渡边淳一的文字里，所有的婚外恋似乎都是这样开始的。
我也曾以为，《失乐园》的那个结局是所有的爱情结局里最凄美的一个。当责任和情感开始冲突，来自社会的道德谴责产生的压力开始压抑情欲带来的快乐，一切就不如开始的时候那么让人舒畅了。电影的最后是两位主人翁双双死去，在他们最愉悦而幸福的那个时刻一起死去，是解脱或者是救赎，除了他们也许没有人能弄得明白。
如果死去的只是其中的一个人，另一个人依旧还活了下来，故事又会变成怎么样呢。这部电影，告诉了我们答案。
也许跟年龄和经历相关，渡边淳一带给我的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感知。以前看他的作品总是喜欢把自己代入男主角的经历中去，在他欲仙欲死的情欲里不能自罢地一味臆想彻底地糜烂。这次看他的这部《爱的流刑地》，我反而开始关注起男女主角周边的人。比如冬香的丈夫入江彻，他所面对的是一个因为出轨并且拒绝同房的妻子，在他愤愤不平的时候把妻子赶出了家门，而妻子却在其后被杀；当他坐在旁听席上的时候，他所面对的是一种怎么的刺痛，以及来自周围环境和社会舆论赋予他的压力，而当他站在证人席上的那种疯狂的指责，也许更多的是这个被妻子深爱的男人以及杀死自己妻子的男人对于他同样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明白张胆的挑衅。
类似的笔法同样用在了冬香的母亲木村文江身上，当她走上证人席替菊治作证的第一句话说，杀死被告以替自己的女儿偿命的愿望到现在依旧也没有改变，可是她必须还原女儿的愿望，以及事情的真相。
这部电影对于所有的这些配角所费的笔墨并不多，很多人仅仅只是一两组镜头和几句对白，可是所有的这一切加到了一起，整个配角阵容就显得非常华丽了。可以说，这并不是两个人的爱情故事，也不是来自两个家庭里的男女不伦的婚外恋，而更多地牵涉到了社会伦理，这部电影耗费了更多篇幅来描绘沉溺于情欲和畸态恋爱男女周边的人。比如入江彻、木村文江、村尾高子、感情也曾经失落过的酒吧女老板、或者同样处于不伦之恋中的女检察官织部等等。从电影的整体工艺来说，这比之前的那部《失乐园》那样耗费了绝大部分笔墨来描绘男女主人翁要丰满得多。可以说，从《失乐园》到《爱的流刑地》，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已经更加成熟的渡边淳一，在刻画人物方面也显得要深刻得多。在塑造人物以及对整部作品的驾驭和宏观的整体统筹上来说，这部电影明显要比《失乐园》更胜一筹了。
或者说，这两部电影本身的侧重点并不相同；就算它们所讲的都是一个相同题材是类似的故事。《失乐园》更关注的是婚外恋中的男女对情感和欲望的追求，以及因为家庭赋予他们的责任与对无法抑制割舍的情欲两都的冲突而产生的复杂心理。而这部电影则采用了一种淡化的侧面描写来表达这种复杂的心理历程，更多的笔墨游走散落在周边的人们而使得整部作品显得更加丰硕也更接近于伟大了。
我们可以从两个人的相识、相恋、相爱、欲望、克制、无法自拔到最后的选择上看到冬香在心理上的整个完整的过程，可以说，这部电影并没有因为笔墨的分散而削弱了《失乐园》所描绘的那一切心理活动，而仅仅只是侧面，从他们脸上的表情，从愉悦到痛苦的瞬间变换的脸庞上我们也许可以读到更多的东西。
而且这部电影更加入了一种对爱与罪的讨论，这种讨论从电影一开始就不曾停止。从菊治和警察的对话、到菊治与织部的辩驳，这种讨论就一直在进行。电影的后半段用了更直接的几场针锋相对的法庭辩论来展开。没有绝对的压倒性的理据，所有的人们都在因为爱情和死亡、爱情与罪恶而迷惑不己。我记得谁曾经说过，真正伟大的作品是不会把作者的理论依据强加给我们的，他们总会把所有的理论摆上台面让我们自己去选择；而这部电影，做到了这一点。不管电影最后的结局是怎么样的，所有的一切取舍只在于我们的一念之间的偏向而已。
当然，电影最后总是需要一个结局来结束整个故事。可以说，这部电影的这个结局至少也还是让我们能够接受的。可是渡边淳一把选择的权利放任给了法官，我在想，在渡边淳一心里，也许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来结束这个被他搅得乱成一团的爱情了。
情色与色情的区分其它非常微弱，微弱得基本上是属于分不清楚的那种；于是很多人也就懒得去区分干脆把情色称为是色情的另一个别称，一个相对比较隐晦比较中性不带那么强烈褒贬味道的别称。在我看来，这二者依旧还是有区别的。情色，首先应该是先情而后色，那么在词性的定义上应该更接近于艺术，能带给我们以美的视觉享受和思索；而色情则反之，可以是完全兽性，给人以欲望上的强烈刺激，召唤和诱激性欲的作品。我用一种更直接更浅白也更自我的方式来区分，不管是影视作品、书籍著作还是绘画艺术，所有能让我感觉到美却还没激起我的欲望的，归之为情色；反之则为色情。
这与我个人本体上的生理状态和心理状态有关，所以，主观上的误判自然是无法避免的。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标准，不值得广而告之也不足以成为定论。当然更严谨的人们会把情色片段在作品里对于剧情发展的是否必要来判定，可是，这太累人也太费神了。艺术本身来说并没有形式上的区别，只要是美，都应该可以归列为艺术；很多电影，仅仅只是因为某个镜头的角度或者构图，我都会说，我喜欢这部电影。而这个镜头或者构图也许跟剧情根本扯不上半点关系。
我坚守这种完全自我的判断方式。在这种完全自我的标准里，把这部电影归列为一部细腻唯美的情色电影。许多三点尽露的电影在我看来似乎也依旧可以归列为情色电影而不是色情片，因为人体本身已经是一件极其精致的艺术品了，不论男体或者是女体。袒露出身体并不是一件让人羞耻的事。
不停地喃喃自语着被杀的渴望，究竟只是性爱过程里细语昵喃的情话或者是一场密谋已久的自杀嘱托呢；成了这场情色辩驳里争论的焦点。是听从深爱的那个情人最迫切的渴望帮助她实现她的愿望，或者是错手的过失杀人，甚至只是为了摆脱一个疯狂的情人而痛下杀手。电影总在不停地做着这样徒劳的自我辩驳。
电影在一个逐渐冷寂下来的都市夜景里开始，从一场疯狂的性爱里开始了这场辩驳。暧昧的情色和静谧的愉悦透过镜头绽放着陆一种静秘的美感。所有的一切都很暧昧。
电影采用了大量的倒叙、插叙和迂回的电影艺术表现手法来讲述整个故事。从菊治和冬香最后的一场性爱里开始倒叙他们相识相恋相爱的整个过程，而在这个过程里又用了许多闪回的镜头回到现在，断断续续地讲叙了后继的事态发展。这样的叙述方式至少不会带给我们审美上的疲劳。
从时间的流向来看，电影的开始是整部电影所有故事的中点，也是整个故事的分水岭。大量的闪回镜头穿插迂回于现实与回忆之间；由此前行与追忆。之前是美好的回忆，而之后是暗淡无光的现实。从抽象的爱到具体的罪，电影的开始成了这两者间的分界和过渡。
选择在最愉悦的时候死去，渡边淳一的爱情故事里总是离不开这样的渴望。《失乐园》是两个人最终无力摆脱现实中所有的一切纠结而双赴黄泉；在这部电影里，死去的仅仅只是女人，男人还活着，于是他面对的就是为了他的爱而必须去承担罪的惩处。
爱情是永远停留在最抽角的感觉里的，而罪则在现实里最真切的定论里存在。菊治在法庭辩论里的疯狂的嘶吼，因为他的爱情在现实世界里面临的是一种非议和扭曲。“她是我心里唯一的依靠，爱是不能被法律审判的。一切都是错误的，谁都不了解真正的冬香。该如何来解释呢，想要死的愉悦，她是微笑着死去的。杀意、依赖，你们说的尽是些没有道理的话，跟这种东西没有任何关系。你曾经历过想死一样地爱着别人吗？错的，这次审判全是错的。谁都不了解真正的冬香。”这一段独白悲切而愤怒，声泪俱下。可是谁又曾真正地了解谁呢。菊治的女儿高子说，她只是为了寻找一个杀死自己的男人，寻找一个幸福的墓碑。
也许，在现实中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的幸福爱情，在死亡的那一瞬间里真的可以被定格为永恒。因为渴求，因为强烈的渴求，因为爱，所以选择了给予，就算自己将面对也许永无止境的刑罚。
女检察官织部也许是最感同身受的一个人。同样作为女人，同样有着不伦的婚外之恋，同样渴望一个强有力的男人以及勇于为自己的一切愿望承担责任的男人。死被定义成爱情的幸福，而活着则必须去承担所有的罪；仅仅只是因为爱的承担与无畏。她从一个检控菊治的律师到感同身受的认同，这个过程也许只是为了菊治与冬香的爱情提供一个佐证。
《虚无与热情——奉献给F》；一个男人在用自己最深沉的言语和方式来完整他对一个女人的爱情和回报。这个女人赋予了他新的生命和创作的热情。女人想着用生命的完结来证明自己对这个男人的忠贞和完整自己的爱；男人则想着和这个女人永远地活下去更完美他们以后的生活。我是如此幸福，所以死而无憾；我是如此幸福，所以我想永远地延续着这种幸福。是不是，男人和女人的爱情总会存在一定的距离呢。然而，我们无法去批判哪样的一个选择会更好一些，在爱情里，也许并没有对与错的区别。
酒吧的女老板和菊治的对话对于男人和女人的讨论是如此精确的。女人有两种，知道的以及不知道的，被心中喜欢的男人引导着心中的爱的女人，她们就能体会到这种狂热的心醉神迷；而男人也有两种，能引导的人以及不能引导的人。热情高涨心醉神迷于欲望的女人和男人；无关技术，仅仅只是身体和心灵的感觉。
为了让你从此将我独占，不再让其他人侵犯我的身体和我尊贵圣洁的爱情，杀了我吧，我就从此只属于你一个人。在整场审判里她满脸上的悲切表情告诉我，至少，在这部电影里是有人明白菊治和冬香的所有情感的，就算是婚外之情，就算是畸态的不伦之恋。
从抽象的爱到具体的罪。其实都只是一个掩盖在电影表面上的道德外衣，而电影所讲述的这一切，只关爱情而无关罪责。至少在这个女人身上，我看到了作者对于这对情侣的同情和寄望。爱情，我们所能看到的那种最狂热的表象就是情色；而其实，爱情永远不只是情色和欲望。从抽象的爱到具体的罪，最后，一切回归到的是更具体的爱。爱情并不能仅仅去简单地区分出对与错，这一点在这部电影里表现得淋漓尽致。
因为你在渴望，所以我给予。不论我将面对的是什么。电影的最后是菊治脸上已经释然的表情，他是上天选中的人，是冬香选中的人；因为爱，他是注定把最后幸福的定格和解脱都赠予她的那个男人。
看完这部电影，我所获得的感知是凌乱而且极其复杂的；于是这篇文字也显得如此杂乱而无章。然而写完这篇文字的这一瞬间，我所感知到的是一种幸福。不是因为他们，不是因为我们，而仅仅只是因为爱情。
电影里的爱情仅仅只是电影里的，可是那依旧属于我们。不管爱情以一种什么样的形式去存在，当它让我感动的时候，我想，我就是幸福的。
2007-08-15；丁亥年戊申月辛巳日。三伏第2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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