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盆地

一片归帆，飘萍身世，秋叶零落，熟悉得再自然不过，日升月沉。

他出现在门前时，便是这般的境况，丝毫不出我的意料。

简单寒暄，依旧彼此，只约略清瘦了些，沉静了些，疲惫了些，固有的水深无波，无需投石，亦无从问路，只人在着，便是安好。从不担心他杳无音信，在该来的时候。

择不如撞，中午约了另两位同学小聚，说起些陈年旧事，远远近近的人声嘈杂，奈何时光哗啦啦流水样逝去。当初发了工资定要按月小聚，每人五七元AA，确也很是满足了些日子。抬眼就是二十几年，吃些什么都不如当初的顺心可口，人也日渐飘零，个自为着些所愿尽日奔忙，认真地，不无艰辛地活将过来，确也不乏浮生乐趣。

闫红说：“写文章的人，很难赢得厚道的名声。许多写作的人成天不是忙着出卖自己，就是忙着出卖别人。”话里透着些炎凉，却不无出处，既是要出卖的，除了自己，最知情的，可不就是身边人+身边人的身边人。写实与揭露，原也是文字的一种责任，有时意义大过了出卖，进入到生之存在的本质，如狼嗥虎啸，响箭在弦，虽烦恼，却也警醒，乖乖过属于自己的生活，也便无虞木秀于林的吧。

“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饶是季羡林先生说过的，依旧惮于提及些人事过往，一个口无遮拦，便开罪或委曲了谁的不安，即使那用心本是好的。偏偏人就是离不开这些人事过往，如了简媜的《胭脂盆地》：“台北有一种诡异的胭脂体味，仿佛一块混合各式花精的香膏，无意间掉入发皱的废池塘，慢慢在雨淋日晒中舒放，活起来，云腾腾地蒸出妖雾，学会俘虏路人，让他们在狂野与守旧之间受苦、在混沌与清明中轮回、痴恋与遗忘里缠缚、在神圣与庸俗的夹缝喘息、背弃与归航间踯躅、在绝望与憧憬中不断匍匐。”

非但台北，有人的地方，时光流过，一一消磨。为着人的，老人、女人、孩子；为着物的，挣钱、花钱、欠债、讨债；为享乐的，声色犬马，买醉卖笑；为生计的，隐忍偷生，长年奔波……凡世间存在，皆无伟大藐小之别，快意熨帖与无法承受者，人皆有所经历，无可夸耀，更无需吐槽，只曾文正公一句“打落牙齿和血吞”，便是“养活一团春意思，撑起两根穷骨头”的来处也。

那日听一的哥说起，前三十年拼命挣钱，后三十年，用挣来的钱治病养命，这么一折腾，一辈子也就过去了。倒也实在！

说不得，喜欢的人，同了喜欢的字，皆有不忍触摸的小心，生怕说了、触了便会化去，或是有所牵缠，失了原初，受了委曲。所以许多美好不知，我发自内心的珍爱，全在一眼倾慕里，因了动心，不去打扰。将她们好生呵护，一一放在心底最踏实处，风吹不干，雨淋不湿，心动无扰，每于静时，念念在在。

恰读到槿的《微澜》：“大概是有那么一种人，用不提一字来珍贵着什么，用疏远来亲近，用不以之为生为最高的喜欢。”便是拥有了对美好事物的经历了的！

于是常常想，找个营生糊口养家，然后读书写字行走，遇到些自己喜欢，又可能喜欢自己的人，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差不多便是理想中的人生了。至于伟大，做到怎样才算是伟大，凡是有人做过的，便都是平凡，惟喜欢着，又不以为生，是真喜欢！

离群久了，不经意生起些自卑、生疏、隔阂，也是有的吧。我总是把握不住别人的好，不是夸张了，便是减损了，活着的易生是非，离去的牵出些愧疚，于人于己都不够清白，还是不说的好。喜欢文字，不以为生，若还能不再涉及到他人，则再好不过。只是这世间，每天有那么多关于人的苦难，大概也只有不说，才是最妥帖的安慰，仿佛一切都不曾来过。

晚上终于可以半袖出门了，居然没有蚊子来咬。不带护腰也能些许舞蹈，还不曾明显发作。儿子打来电话时，粥刚好开锅，询问腰是否好了些。电脑前坐到十点以后，她还不曾大声召唤，都是让人值得安慰的。

纵胭脂盆地，若无太多要求，生活原是可以很安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