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俱是看花人

暮冬夜读，偶见“一日看尽长安花”句，就起了看花之念，盘算着春天的看花处。

  惊蛰之后，群花都绽了笑颜。灿若云锦的桃叶李、红艳的海棠、仙盏般的玉兰、耀眼黄的迎春、照眼明的桃花，在所居之地触目可及。

  但毕竟众花稀稀落落，杂散各处，不成规模。一场宿雨下来，落红满地，泥污胭脂雪，未免就起了伤春情绪。常见古人将花拟作故人，群花绽放之日，梦里确也遇见了故人：发小、妈妈、伊人，她们在梦中音容宛见，暗香浮动。最记得伊人甩着水袖说着燕语，在北地的一胡同的槐树下跳舞。想平素言谈意合，诗文酬答，而群花开时，故人不见芳踪，花开都成了一种寂寞。花开不同喜，花落不同悲，梦醒后也由不得滴下几行泪来。

  想起红楼里有段写林姑娘隔着梨香院的院墙，听里面演习戏文““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又听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你在深闺自怜！”林姑娘如醉如痴，站立不住，便一蹲身，坐在一块山子石上……不觉心痛神痴，眼中落泪。”依稀记得还有段写她听到“花落水流红”句，不顾苍苔露冷，花径风寒，独自呜咽起来。

当然不敢自比林潇湘，只是想起伊人曾经的倡语：“言必论红”，故而扯上这一段。亦可比拟一下梦醒后的惆怅吧。唉，想那伊人曾是“得句锦章藏不住，四时风雨送人看”类王子遒般雪夜访戴的神肖魏晋的人物，何故踪影全无？不能成全这锦绣花满天。

 又一夜，梦见身患绝症，惊出一身冷汗。恰此时万籁俱寂，只闻得凄厉的猫啼声。忽忆起鲁迅钱钟书等一干人痛恨猫叫，搭上小凳子，上屋顶捅猫的轶闻趣事，遂将梦里的惊惧消散了去。

梦后次日，被通知去D城看万亩油菜花基地以及万株李花山。大致记得《小窗幽记》里有句话说：若无花月美人，不愿生此世界。幸好得绝症是在梦里，有这么多的好花待看，真是不舍得死。

近段看的书都与花木有关：钱红丽的《万物美好，我在其中》。知堂老人《看云随笔》里的草木虫鱼系列。西岭雪的《黛玉传》第一回即是桃花盛开起桃花诗社。钱红丽有一句戏言：这么多的好书可以读，真舍不得死。

好花好书都舍不得让人死，还有那么多的好人好情好谊好水好酒好电影，唔，都具备着让人舍不得的好品质哩，好好活着，慢待好事物游目入耳上心吧。

 

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车行数小时，一路颠簸去看花。

油菜花基地。春阳和煦，微风拂面，若隐若无的清香。大地披上黄色的锦绣。黄的花海，想让人闭上眼睛在上面躺上一躺。前几日与端平嬉谈老杜的《江畔独步寻花》：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这番图景似可描摹这番眼前的花海。惜D城是旱城，没有水，少了几分灵动。远道前来看菜花，此时倒怀念起家乡的花事：一壕春水半城花,烟雨暗千家。人到哪里，或许都少不得有比较之心吧？还见到了低掠过的燕子，养蜂人搭建的卖蜂蜜的帐篷。本想买上几罐蜂蜜的，可当地的随行说，这是掺杂使假的蜂蜜。呜呼，煞风景的总是人类。忧国忧民的老杜倘穿越一游，这花海恐怕也治不好他的抑郁症了。

车行辗转，又来到李花源。暗自揣想，李花源的得名怕是来自桃花源吧？只桃花源是缘水行，这里却是依山进。群山被一簇簇一团团的白花烘托得娇媚无比。万株李花绽放，这样的阵势还是第一次见。逛花逛累了，坐在几株柚子树下歇息，山里人好客，笑眯眯捧出几个柚子给我们吃，也不要钱。难怪要叫源呵，坐在树下就起了归田园居之念。

 

《岩幽栖事》记叙了这样的田园居理想：于岗阜回复及林水幽翳处辟地数亩，筑室数楹，插槿作篱，编茅为亭，以一亩荫竹树，一亩栽花果，二亩种瓜菜，四壁清旷空诸所有，畜山童灌园薙草，置二三胡床，着林下，挟书砚以伴孤寂，携琴弈以迟良友，凌晨杖策，抵暮言旋。此亦可以娱老矣。

 笑指吾庐何处是，一池荷叶小桥横，灯火纸窗修竹里，读书声。

 

 一阵风起，醒了妄念，闻得有若隐若无的清香，李树扬起纷纷点点的白色花瓣飘洒下来，远观像柳絮，若杨花。

  王国维：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飘零，悲也飘零，都作连江点点萍。

  老东坡：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两位前贤句子，是即景想起的诗词，也算是今年春天的花事带来的心情总结。

 

  晚餐在山间一野菜馆喝山珍汤，许多的野菜叫不起名字，吃过也忘记了。只记得有种菜叫藏红花，曾经去西藏买过藏红花泡水喝，而此地见的藏红花菜却状若菠菜，色碧青。入口略苦涩，回味却甘甜。从来没有吃过此等滋味的蔬菜，念念不忘。独特的总是令人难以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