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爱的颜色

四季宠爱的颜色会是什么？夏蕃秀，钟情于绿。秋容平，属意于金。冬闭藏，白色独享。春发陈，则五色缤纷，无一不宜矣。

 

    近来即兴购入些先人养生类书籍，如明冷谦所撰《修龄要指》，宋陈直原著、元邹铉增续之《寿亲养老新书》、清曹庭栋所撰《老老恒言》，一见投缘，颇得启益。

    《修龄要指》中有：“面宜多擦，发宜多梳，目宜常运，耳宜常凝，齿宜常叩，口宜常闭，津宜常咽，气宜常提，心宜常静，神宜常存，背宜常暖，腹宜常摩，胸宜常护，囊宜常裹，言语宜常简默，皮肤宜常干沐。”

想哪个年少无知不是百无禁忌为所欲为，莫说不知这些个“常”，即便有所知晓，亦是嗤之于鼻抛之于脑后，如何耐得这些烦！非要等得光阴流逝，病痛一一悄悄掩上门来、惊天变故肇鼓动地，才觉脑中空空手中空空，深悔“书到用时方恨少”！

    养生不离应时应地，《寿亲养老新书》引《四时调神论》曰：“阴阳四时者，万物终始，死生之本也。逆之则灾害生，从之则苛疾不起，是谓得道。”故道“人能执天道生杀之理，法四时运用而行，自然疾病不生，长年可保。”

    现今人类斗天斗地斗海，日行万里来去潇洒，改天换地更季，恨不处处四季皆春。越发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养尊处优，纵情为乐了！殊不知，生活在四季分明之地是种福，夏当热，冬当寒，尤其病人生活于此地，顺时而调，反而更利痊愈。

    养生，一言以概之，亦无非“节制”一语。“爽口物多终作疾，快心事过必为殃。知君病后能服药，不若病前能自防。”又有一偈，“自身有病自心知，身病还将心自医。心境静时身亦静，心生还是病生时。”

    世人爱口腹之欲愈盛，如美酒，如佳肴。物各有其偏，美酒与佳肴，本非毒物，然只取其偏，亦可致毒。东坡作《酒经》，然亦有治脾节饮水说。《礼经》有“宾主百拜而酒三行”者，盖重其道而不容轻也。《寿亲养老新书》中有：“倘能戒夜饮，顺阴阳，正寤寐，保精气，使一身神识安宁，百邪不侵，安享天年年，岂不幸矣！”《老老恒言》中亦有：“酒固老年所宜，但少时伤于酒，老必戒，既素不病酒，黄昏后亦不宜饮，惟宜午后饮之，借以宣导血脉。古人饮酒，每在食后。……米酒为佳，曲酒次之，俱取陈窨多年者，烧酒纯阳，消烁真阴，当戒。”

    我尤喜《老老恒言》一书，该书为养生学专著，集清以前中医养生学理论之大成，是老年养生之经典。细细读了，最大感受是古人不仅养生，更养心，之细致之周到之深刻，今人不及！如卷一细述安寝、晨兴、盥洗、饮食、食物、散步、昼卧、夜坐；卷二有燕居、省心、见客、出门、防疾、慎药、消遣、导引；卷三分述书室、书几、坐榻、杖、衣、帽、带袜、鞋、杂器；…………

    卷一开篇即“安寝”，谓之“少寐乃老年大患。”“必先平居静养，……举念即除，……自然可得安眠。”又有“每夜欲睡时，绕室行千步，始就枕”者。盖“夜坐是以静求静，行千步是以动求静”，读之不由莞尔，古人不拘泥，真正是此理。

    又深喜其“杖”一节。杖长须高于头一尺许，如此进出门户，必有不便，则可以留心检点。故旬子曰：“便者，不便之便也。”读至此，真可击节而叹、而赏也！“然恒情喜便易而厌委屈，往往用拐不用杖。”拐者，长与腰齐，上有横条，便于手执。时至今日今人，要的是更快更高更强，虽有“拐杖”一称，然只余拐，再不见杖了。曹公彼时即叹：“制作之本意，恐渐就湮也。”果一语成谶！大凡快意处，即是受病处。“履道坦坦，幽人贞吉”，难矣！

 

    几十年来，如果父母一向是中年着的，宠爱着的子女，则当然是一向少年着的。等到有一天，突然发现父母已垂垂老矣！

    妹妹为母亲新买了一件玫红T恤，红得很好看，起先母亲还不大敢穿着外出，后在大家鼓励下，穿去了老年大学。容光焕发，似年轻了廿岁。

    宠爱的颜色，是玫红。

    今春清明前后，母亲突然有几晚失眠，听说紫水晶能安眠，我即为她购了付紫水晶手串，并配了同色坠子。忘不了，亲手给她佩带时，她不可抑的喜悦。

    宠爱的颜色，是紫色。

    术后，母亲明显地臭美了，经常镜不离手。不仅左顾右盼，还动辄询众人以其头发多寡、发色黑灰、脸色光泽。先前风风火火忙忙碌碌之时，并无此举此问的。既对己有所要求，即是生意浓浓，自是好的，众人无不奉承。但这段日子，母亲嫌每天熬药服药的，有些烦了，口出怨言。水来土掩，俺已练得从容不惊，翻出《本草纲目》等一沓医书，一一查明方中每味中药之药效，然后慢条斯理摆给她听：“你不是很在乎自己么？你以为头发新生、老发转黑，是无缘无故的么？你瞧，你方子上的生地、熟地，即有乌发作用……”母亲闻之不语，却乖乖又去服药了。

    宠爱的颜色，是满头乌发，是脸色红润有光泽。   

    上月母亲节与这个端午节，邀了父母、妹妹一家同来沪上。母亲向往老年大学的一日游而不敢随团，我们即为她安排了青浦大观园与周庄一日游。高枕无忧的出游，嘻闹喧哗的一天。大观园最宏伟一楼乃“顾恩思义”楼，里面有戏服出租。撺掇母亲全套披挂，美美地“老祖母”一回，在金碧辉煌的省亲礼台上显摆了个够。一行人马一拥而上，顿呈众星捧月之势，分持相机手机IPAD，如狗仔队们一般，正面侧面平视仰视，阵势俨然！母亲笑容满面，矜持自信，居然平添几分难得的雍容娇贵！回来后，妹妹即将QQ上的女儿头像换成母亲的“老祖母”像，并称“母亲的欢颜，当下的美满。”

    宠爱的颜色，是金色中的笑不可抑。

    …………

 

    上海大观园，昔年初进大学时即来过。然走马观花，几无完整印象，除了荷花池前的省亲别墅高大牌坊。

此园自1984年开放至今，此园亦有30年了！但见古木参天，花香遍地，时闻鸟雀婉转，虫声隐约。现正初绿成荫，菡萏欲放，空气掐得出水来，更兼年代久远，游人稀少，人人心生喜悦，步履轻快。我对母亲说，如果能在此处安心练功，该有多好。母亲点头称是。

    沁芳亭、怡红院、滴翠亭、石舫、戏台、大观楼、蓼风轩、秋爽斋、紫菱洲、藕香榭、蘅芜院……一路行来，曲径通幽，只是无了贾政之严厉考问，亦缺了宝玉之诗情急才相伴，倒是生出些憾意来。然孩子们叽叽喳喳，兴奋不已，便又忙着前追后堵了。

    边行边望，许多飞檐翘角、低矮屋脊上已生出青苔，令我不自禁思及杉本博司《直到长出青苔》：“梦是能剧乘坐的工具。所以被称为梦幻能。”岁月总是不留人，亦不等人！

    好笑的是，反而是怡红院，反复播放着《秋窗风雨夕》，“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凄凄婉婉，悲悲切切，除了恰是阴雨着的，全无一点贴切。还是初夏，日正长，夜未央，我们要的是快乐！

    终于拿出示意图。为何逛了一圈，独不见心心念念之潇湘馆？喔，原来这些已观景点全在内圈，潇湘馆幽独，设在了外圈，更少人去，恰可我意。

    岔口无人，稍事张望，抬脚迈去，即是正路。我似知道。

    路很宽，只是不见“曲折游廊”，与那条“阶下石子漫成”之小小“甬路”。“千百竿翠竹遮映”着“有凤来仪”，倒是不虚！

    我心生疑虑，明明记得，原本是有那么一条高大竹枝掩映着的小路的呀。记得清晰，两侧枝干皆束着以防横卧，怎地就没了呢？记得如此真切，莫非仍是梦境？如了我反复梦到的那个所在，一个个整齐房间及摆设及过道及院子，每次梦到，都是一个样的，莫非是梦中，回到了前世，或更前世？

    潇湘馆中，未见梨树与芭蕉。既无了梨花白，只余了青竹翠。园中有数株合欢，花正艳。《林潇湘魁夺菊花诗》一章，黛玉吃了一点子螃蟹，“‘觉得心口微微的疼，须得热热的喝口烧酒。’宝玉忙道：‘有烧酒。’便令将那合欢花浸的酒烫一壶来。黛玉也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

    据说，人活着，关键在于何趣。天界男女，情欲止于相视一笑，或手指轻触，即获满足。宝黛两人，便是于人间行着天趣。

    林妹妹，且饮一盅合欢酒。

    宠爱的颜色，依旧是青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