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淡

 

素处以默，妙机其微。

 

我只是端凝着那株茉莉，久不言语。

已不见郁勃。疏疏朗朗，三两颗珠白散落于绿芜间，时而捕捉到扑朔迷离的风，缝纫出一帧端静欲动的画。花为白，纯白。每一朵，撇捺明晰。是流动中的诗，漫漾成千纪前的乐府。朝晖倾涂间奏颂。枝柯有青，亦有灰。出落成一种安静。无尤。天地间自有一种妙事，是独享万物精髓却不陷万仞情劫。开合由自己掌度。岁月融融暖暖，便慵懒浅眠。风景萧疏零落，便应时谢幕。茉莉一直是清媚女子。临水照镜，不自怜，只浅笑。如是，疆土河山，也只给她作了衬景。反倒是给人心里留下太多眷眷。

 

这一株，与我共处十几年，每夏都是锦绣蕃盛，把纤秾素丽淋漓铺陈。并不会刻意去修蔓理枝。那些枯瑟，那些伤绿，标记着她们的一复一日我的年复一年。我都怜惜。瞥见就是瞥见。能将谁打动，是难脱宿命注定之嫌的。

 

素处以默，妙机其微。这是司空图在诗品中描写“冲淡”的句子。说素居处时无知无欲的淡泊心态可自然而然地洞察宇宙间的一切微妙的变化。其实，上苍在赋予命，赋予名时，播种下的怨尤与欣愉均是平等无偏坦的。花中这一朵可享素静幽淡，那一朵，亦可。而人，人又尝遭受多大克扣呢？就是因着眼前这花草，再是命途多舛，也该是愿意捱到天亮的呵。更何况，“岁月是花和花的禅让所缔造的”。我相信。

 

望穿这一梦幽幽，许多故人旧忆便涌动不歇。儿时放暑假，是与外公外婆一起的。每一天走在外公身后到屋后的菜园子看他浇水施肥。菜花亦是昌盛无比。或是陪他走远路到水库钓鱼。跳过一节节石墩砌垒的桥，心里只觉敦实稳妥。在这片土地上，这片母亲成长的土地上，他们是以脚下踩着的为信仰。而这种信仰，不是每个人都能感知和拥有。我一直不喜甜食，总是想起外婆说过的话：人，是不可以习惯于糖的。其间深邃，大抵懂得。

 

心头纷纭冗杂时，就着花草，信任文字。况且今个儿酷炎已谢，激盛萧疏，是和暖中庸的好天气。最易絮念醉软，跋山涉水地附会。想将那些纷纷扰扰欲说还休的心事斩落，斩落在这秋日朦胧难懂的和风里。多少戴上了自欺欺人的假面。

 

还是爱这良辰美景。既鸩烟岚，也爱云霞。欢喜这清明无所挂碍的江山，愉悦这万物一心的自然大化。与之眉眼相衬时，愿笺写一些婉和寡欲的文字，期许可配得缓淡舒雅。哪怕一霎。

 

明了。将要到来，便终要到来。我不想去剖析内心更多的反感与无力，面对朝暾夕月，霭霭流光，视而不见。当我冀望老去时，定是要从容老去。并非害怕什么，逃离什么。在生命经行的阡陌，一面写字，来收掇流年幽沉，一面肆爱，不辜负秀丽河山，岁月如迈。

 

三毛说：我笑，便面如春花，定是能感动人的，任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