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一眉好水

在《青春美文》杂志上开了个专栏，从11期开始。每一次落笔，都愿是最深情的落款，写给青春，写给好时光，写给我们自己。一段旅程，遇见什么，或不遇见什么，都是一种情怀，流水空山有落霞。

谢谢《青春美文》杂志。谢谢。

我送一眉好水

白音格力

我曾在一个古朴造型的花盆里，养过两块石头。一块硬，黑，冷峭，如人处世，“尘埃之外，卓然独立”；一块状如风云，姿态翩翩，色似梨花白，落笺瘦词一身，仍清扬自在，如人立命，“空山无人，水流花开”。

是两块普通的石头，于我却是珍贵的稀世之物。隔两三天，我会给这两块石头浇一次水。曾有一朋友看到这一幕，惊讶不已，问我想让石头开花？不论在哪儿，我总会在屋里养一些花草，仿佛我在与自然朴素相交。养石头，是有些让人瞠目。但对我而言，养石头，就是养一座山，养我与自然相融的心气。

两块石，硬而冷峭那块，水再淋漓，身貌上却不浸一点水渍；风云那块，松松散散，石质随意，水一染，斑驳有韵。从中不但能看到为人处世的态度与气象，更能看到最朴素而美好的自然境界。那石上，不是空身无物，分明有溪流，有风有云，亦有花枝藤海。但石不动，洒洒天地，自有心中日月；石不语，空山寂静，“水自流，云自飘，花自绰约，藤自窈窕”。

其实，朋友不知还有更令人费解的是，浇石的水，是从房后小山幽僻一处、弯弯一缕小水流中取得。浇石时，我会想，该给那缕小水，取名眉溪。我愿面容谦和，眉清心静，与一座山，朴素而虔诚地交付一份欢喜。我是想，它能回我一屋山风鸟鸣，野花清溪，也回我一种缘——我送一眉好水，你回一山烟岚。

情感的世界，其实更需要这样的心意。但现实中，我们大都在一味索要，而且还必得是姹紫嫣红，风光无限。少有人，能只取一石一水，一花一草便有情投意合之妙。往往是，相见欢，“你鼓动风云卷走了我”；爱离去，“你掀起波浪抛弃了我”。似乎只有惊天动地才算爱，只有地动山摇才算痛。

遇到韩菁清时，梁实秋71岁，她43岁。相遇之后不到一周，梁实秋就开始给韩菁清写来深情款款的情书。接下来，有时一天一封，有时两三封，两个月的时间就写了20余万字。在相爱相守的13年里，梁实秋如磐石守着绝世至美的一株花，挡风挡雨，又绵绵意深。他说：“我只是一个凡人——我有的是感情，除了感情以外我一无所有。我不想成佛！我不想成圣贤！我只想能永久永久和我的小娃相爱。人在爱中即是成仙成佛成圣贤！”如此平实的心意，却也是“卓然独立”的爱的宣言。而在84岁弥留之际，梁实秋拼尽全身力气喊出的最后一句话是：“清清，我对不起你，怕是不能陪你了！”

在爱里，我一直认为“对不起”三个字，最美。因为，那是包容，是胸怀，也是真意。而梁实秋的“对不起”却是不舍，又是不弃。读着，一字一字，唇上起寒意。没有梁实秋的岁月里，对韩菁清而言，确实已“空山无人”，但她的爱却“水流花开”，不曾减少。

什么是爱的真谛？韩菁清在给梁实秋的一封回信中这样说：亲人，我不需要什么，我只要你在我的爱情中愉快而满足地生存许多年，我要你亲眼看到我的脸上慢慢地添了一条条的皱纹，我的牙一颗颗地慢慢地在摇，你仍然用初见我时一样好奇的目光虎视眈眈。

这样的心意，这样的你情我意，缱绻旖旎，是春山淡冶，秋山明净，是知惜，知交付。梁实秋在爱中，才觉得成仙成佛成圣贤，而韩菁清在滚滚红尘中，只愿他有生满足，愿为他添一条条皱纹，摇一颗颗牙齿。令人肃然，令人生羡。他们在一起的13年，是4000多个春天。他们的相爱，犹如从一个个春天出发，从一首首诗出发，永远没有尽头。

而现世，关于什么是真爱，西班牙流行摇滚乐队“梵高的耳朵”的《rosas》中有一句，也许是最残酷却最好的答案：只有一开始啊，才是真爱，于是我开始怀疑，其他的一切不过是为了遗忘啊！所以，我们相爱，只有一条路可走，永远只是开始，从每一天开始——我送一眉好水，你回一山烟岚；你视我稀世珍宝，我爱你无比珍贵